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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的手艺极好,只累赘了些。区域地图要紧的是准确和简明扼要,谁家养了猫儿狗儿可以备注标明,无需在图上画出。”
齐兄弟拱手道:“请张掌柜指教。”
张子非便取出炭笔来,在其中一处人家的天井中画个圆圈、填上阿拉伯数字1。又提笔在旁边备注:1。有大黄猫一条,大花狗两条,小花狗一条。
齐兄弟眼神一亮:“我竟没想过还能如此。”
“松江府如今使的地图、施工图、示意图等,都是这种标注方式。”张子非道,“若能查详尽些,还可备注上这些人家的姓氏、人口。”
“横竖近,我明儿就打听去!”
几个人同时喊:“不可!”
韩先生道:“眼下满城的衙役,你上广济寺左近转悠必招疑心,何况打探。”
张子非道:“若想练手,明儿只管出城寻个郊县试试。人家问你你便说是匠人学徒,师父让你练手艺。”
韩先生点头:“如此尚可。”
再看地图,确有两处医馆。一处曰悬壶馆、一处曰妙应馆。悬壶馆就在广济寺东北角斜对面,离皇帝那五处密宅当中一座很近。妙应馆则位于广济寺之东南。寺庙东边院墙旁是两条平行的小街,两街中间有几处不大的民宅。而妙应馆在靠东那条街对面,与广济寺当中隔了一所民宅。
韩先生看罢指道:“若当中一处是康王的暗桩,必为悬壶馆。”唐姑娘问缘故,他道,“名字平平,京城之内也不知多少家医馆叫这个。暗桩当竭力不惹眼。”张子非又问妙应馆为何就惹眼,他道,“稍稍绕弯子。宋徽宗曾封药王孙思邈为妙应真人。”
张子非含笑道:“若如此,我倒觉得妙应馆才是他们家暗桩。”
“何以见得。”
“乔探花是个儒生。儒生好使典故。”宋徽宗可不是什么好比喻。
韩先生直批“胡说!”“宋徽宗亡国之君也,苍月先生岂能使这等不吉利的典故。”
谁知方才那位齐兄弟道:“便是这家妙应馆的大夫姓孙。”韩先生哑然,众人大笑。遂问齐兄弟可曾见过孙大夫,他道,“见过。怕有个七八十岁,鹤发童颜慈眉善目甚是可亲。”
张子非站起身道:“韩先生唐姐姐你们接着审问,齐兄弟跟我来、做个画像拼图。”
遂将人领去隔壁,不多时画出孙大夫的模样。齐兄弟自己细看良久道:“画在纸上倒显得精神许多。”
“嗯?”张子非道,“是何缘故?”
齐兄弟思忖道:“因他眉毛胡子皆雪白,人也黑,画儿显不出来。且他驼背,爱背着胳膊溜达,身形老态。”
“孙大夫时常来医馆么?”
“偶尔才出去。外头都是他徒弟主持。”齐兄弟道,“他老人家终究上岁数了。”
张子非看这画像上之人五官十分齐整,暗暗起了个念头。“孙老爷子眼神如何?可清明锐利么?”
齐兄弟道:“说来古怪。寻常那个岁数的老人家多半眼珠子浑浊,他那双眼睛倒清明。”
张子非微微一笑,收起画像。乃换上夜行衣说有事要出去,齐兄弟自然不方便问她去哪儿。殊不知她怀内还另藏着一张极其详尽的京西地图,图上有方才说的两处医馆,也有阜成门左近的青云观。
她敢断言妙应馆是皇帝的私人暗桩,不止因为宋徽宗之典。其实两个医馆也许都是暗桩。但若只有悬壶馆是,十几年前广济寺大修缮时压根用不着那么费事——因为地道不用经过庙底下。而妙应馆却与私宅整整隔开了一座庙和一所民宅。由此可以断定,那所民宅也是他们的,其作用与金陵忠顺王府和薛府中间、王芙蓉的那所宅子相同,假惺惺的间隔一下。
广济寺倒是离韩家很近,张子非并不敢这个点儿乱闯,故此先去了青云观。
青云观显然荒废已久,门口的铁锁锈迹斑斑,院墙台阶上非但有青苔、甚至冒出了草芽儿。绕到后墙翻身进去,借着月光可见遍地尘泥落叶。侧耳倾听良久,确定此观中无人,张子非遂悄然往南边寻去。
通常读书人的书斋都会靠在南面,果然不多时便有了。门口悬着匾额“苍月赤松”,真真好字!和韩先生的笔迹有八分相似。介于苍月子岁数大了韩先生许多,只能是韩先生临摹学习人家的字。再转到旁边窗户。窗纸结结实实的糊着,连个窟窿都没有,漫说整个儿脱落。张子非心中有底了。书斋门口悬了幅乌木楹联,她稍微摸了摸,果然没抹出满手乌黑。不禁莞尔。苍月先生想来时不时返回故居转转。
门没锁,轻轻推开。里头摆设齐齐整整。案头椅上虽积有厚厚一层灰,总不至于像外头那样、十五六年没人进来的模样。书架上满满的竖着书册。伸手探了探,顶上比书桌干净得多。
乃干脆点起小烛四面查看,当即发现这位苍月先生其实挺有钱的,屋中家具皆使颇为贵重的木材。拉开书架下头的柜子,里头还藏着十几本难得一见的古籍。这老头还真不怕遭贼啊。东边菱花纹格窗下设了张楠木交椅,交椅旁是个小几,几下搁了只碗口大小的椭圆木头盒子。
整间书房皆质朴浑厚、少有装饰,这盒子却精雕细琢着竹外桃花,显然画风不同。使的木头也不过是寻常杉木,特别不值钱。外头光溜溜的,也不知拿在手里摩挲了多少日子。张子非小心翼翼打开盒子,里头别无多物、只躺了只小小的香囊。香囊是空的,绣得也不大精细,大抵是新手手艺。颜色却已褪尽,灰扑扑的不大好看。张子非心下恻然:这东西也许是静贵人在家初学针线时所做。又细看那盒子,在盒底寻到了刻下的三个字:乔竹记。
至此已大略可以推测,乔竹便是静贵人闺中的名字。乃原物放回,又合十拜了两下:“惊扰了。”
张子非寻个水盂走出书房,从廊外的大瓷缸中取点子水。大模大样返回屋中,擦拭净长案,取架上文房四宝,研墨留书。
曰:某梁王旧部鲍氏之后也。今老匹夫垂垂老矣,其诸贼子勾心斗角、同室操戈,无一有心苍生黎民。朝中硕鼠累累,乡野虎豹横行,社稷危如累卵。吾主虽无后,江山亦不可再存留于贼王之手。同仇者,友也。愿与君共谋。吾观贵馆招牌已旧。乔老如有意,可更换新匾。
写完将墨迹吹干,折叠搁在案头。想了想,又举蜡烛往书架上查看,找出一本李太白诗集被翻看得线都松了。遂将书信夹在其中放回去。
乃洗干净毛笔砚台等物,书房还于原样,但并没有往长案上吹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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