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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青云观,张子非径直去了隔壁街的一座宅子。那儿也很僻静,藏于小街尽头;外头看上去也平平无奇。然那宅邸却是朝中一名官员安置的外室。此人姓赵,乃工部的营缮清吏司的郎中。官印虽小,油水最丰。偏老婆泼辣善妒,老丈人官儿比他高两级,故此行事低调。
张子非无声撬开库房大门,从里头找到了两枚羊脂白玉镇纸乃是难得的好货,揣于怀内。装镇纸的匣子自然也敞开着丢去地上。又寻到一件薛家出产的知名假货、翠玉九转乾坤球摆件。心下好笑,取来手中把玩几眼。
这玩意说是假货,其实玉是真的,只不过中空得厉害、不抵那个价钱而已。故此张子非一掂便知道,重量不对——太轻了。将摆件翻转过来,便看见底座上自家原本用来灌注水泥疙瘩的开口处已经被人撬开,客户自己的封口实在太不专业。拔开封口,果然当中塞了东西。轻轻拨两下将东西取出,不觉微笑——是两封信。
次日,那外室派管事前往五成兵马司报案。裘良自然没空搭理这些小案子,打发个捕头来查。捕头觉得奇怪。这贼人做事看着粗枝大叶,却没留下脚印之类的痕迹。直至下午那位赵郎中才得到消息赶过来,四顾几眼便直奔九转乾坤球。球中依然有信,显见已不是原来的那两封。留守的两个捕头问赵大人可有不妥,赵郎中面色惨白说没有,捏着信匆匆离去。
直回到书房赵郎中才展开手心。信封上无字,里头是封勒索信,问赵郎中要五千两银子。但人家不直接要银锭子或银票子,只让他去琉璃厂那头买古董印章,价钱不可低于五千两,并罗列出了八家靠得住的铺子。然后送去城西门外的天齐庙。那儿有株前朝留下的老槐树,树上有个极大的树洞。烦请赵大人今天日暮前依着树洞中的留字而行。否则,那两封信今晚子时之后必然落入都察院某两位铁面御史手中。赵郎中看罢书信,又惊又惧又悄悄松了口气:若只是要钱便好。
朝中官员各有各的机密。换做平日,五成兵马司不会多事。可眼下正值皇帝满城搜捕钦犯,些许可疑皆不可忽略。捕快早已报回衙门。赵郎中回家取钱之时,让裘良堵了个正着。
裘良一看那信便万分庆幸。本来以为只是桩小案子,没想到此信上的字迹与前几日吴府门缝里收到的那封一般无二,显见是同一个人所写。那八家古董铺子里头,倒有两家是薛家开的。因想起他们张大掌柜前两天跟戴权他哥说,薛家铺子里放的都是真品,只在最后装货时换成假的。如此看来,贼人眼光倒不错。
遂急奔天齐庙。捕快从树洞中取出一个黑乎乎圆溜溜的东西,捧到裘良跟前道:“大人,这玩意像个木球?”
裘良看了看思忖道:“我瞧着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宋捕头方才领着人去四周查看,这会子回来了,立时笑道:“这个是椰子壳刨光外头那层,晒干了刷上油漆。岭南、琼州一带的百姓时常拿这个制成碗瓢使,也做器物。我家有一对椰子壳雕花的灯笼,极有趣。”
“是了。”裘良点头,“我在你家看过。哪儿来的?”
“我妹子的同事从惠州来京城培训,送的小礼物。还有两个盒子,她自己留着玩了。”说着,宋捕头示意道,“上头那个尖儿能打开。”
裘良捏着尖儿揭开盖子,见里头有张纸条。纸条上依然是他们熟悉的标准馆阁体,让赵郎中将古董印章包上油纸搁在这椰子壳里,外头以细麻绳五花大绑,从护城河某处抛入水中,他们自有法子拿到。东西到手后归还赵大人书信。裘良霎时想起去年有人绑架北静世子水溶,银票子便是装入蝈蝈笼子、送到集市上让一条狗给叼走的。倒与此异曲同工。
那八家古董行的来头裘良都知道,稍加斟酌、还是去了哥谭客栈。因为薛家是明明白白与绿林有瓜葛的;其余六家皆是王侯府邸或其门下所开,掌柜的狗仗人势、骄傲得很,不见得肯帮五成兵马司的忙。
张子非看了那椰子壳顿时惊愕:“这是我们惠州一家作坊做的!”
裘良大喜:“来寻张掌柜果然没错。”
张子非指道:“此处有我们家的商标,只在玄武大街岭南专卖店卖。这东西是蒸饭使的,和做竹筒饭的竹筒一个道理。不过是个玩意儿,很少有人买,我们已经打算撤销这种货品了。”
宋捕头思忖道:“既然少有人买,想来伙计记得买家?”
张子非道:“若是他们卖的必然记得。”
几个人又马不停蹄赶赴玄武大街。铺子里的伙计一看便说记得,是五天前卖出去的。可买主全无特点。身材平平、相貌平平,浑身上下没有哪里能让人记住。横竖是个寻常大户人家奴仆的模样,穿了身青衣。倒是另一个伙计记得那人说话带了点子河北腔。
裘良、宋捕头等皆眉头紧锁。虽说做了画影图形,人确实长得太普通,光凭这么点子东西没法找出来。赵郎中却急得跳脚:裘大人能等,他等不了。日暮人家没见东西,明儿他就完蛋了。
张子非因出了个主意。他们说要古印,大抵是因为东西小且有分量、搁在椰子壳里好计算浮沉。最终还是得换钱。可以在东西上涂抹个记号,依言抛入河中。官府若有能人能守株待兔、将贼人一举抓获当然好;但凡有个闪失,待他们销赃时也能凭记号认出来、顺藤摸瓜。只是销赃这买卖庆王府是大头,得跟他们联手。裘良脸色有点难看。
掂量再三,还是先照着贼人所言行事。裘良悄声叮嘱张掌柜莫使假货,张子非正色道:“不会。这是要紧事。”裘良点头。
当然,裘良也分辨不出极品假货和真品有何两样。两枚姑苏林皖大爷亲手秘制的假唐朝古印被涂抹上记号和香料、包裹好油纸,放入椰子壳。又以细麻绳捆结识了,抛入护城河。至于裘良派了什么人去跟踪椰子壳,张掌柜就不知道了。横竖五千两银子并不作伪。
次日赵郎中在衙门的公文中发现一张小纸片,上头的大致意思:你居然报了官,害得我们拿不到货!这种事不能惊动官府本是常识,赵大人竟无知至此?我们没有钱,你也别想要信,我们毁掉了。赵郎中满头大汗,无可奈何。其实那两封信并非是赵郎中的什么机密,而是他老丈人的。捏这那个东西,无非是怕有朝一日私养外室被老婆察觉,好跟岳父讨价还价;所以不能放在自己家里。但他如今的官运全靠老丈人罩着。一旦罪证落到都察院,老丈人瓜完不说、他自己也少不得被旁人顶掉这个肥差,老婆当然也不会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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