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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珂将纸卷抚展开来,只见一尺见方的画幅上,怪石散布,杂窠相间,纸面留白之处将近七成,乍看之下凌乱无致,心中不由纳罕:“此画尺幅甚小,无花无树,无水无山,不光笔势凝滞,皴染也全无章法,正经画匠的习作都比他强些。这作画之人脸面可大,只这点道行,就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此画品属不佳,沈云珂早有意料,因着抢夺时费了一番心力,到底存了些期待,见得如此结果,一时竟忘了看画的本意,盯着画幅挑了数处笔病,方才回定心神。

“几块破石头,能有什么乾坤?”沈云珂愈看愈觉费解,神思又被一处笔病引去,心想:“若能将三处板直的石壁改改,看着就没那么拙笨了。”

思及此,脑中嗡然一响,“这般僵硬,莫非不是在画,而是在写?”

沈云珂定神细看了片刻,只觉这三处石壁愈看愈像“竖”、“横”、“竖”三道笔划,此前看上去最瘀滞的几处尽在于此,然而三笔各不相连,此时并不成字,沈云珂不得其解,茫然间伸手摸向笔架,视线一斜,忽然注意到搁置在一旁的卷轴。

这时他才想起,另一端的轴杆还未卸开,当即扯过,动作粗蛮地带出纸卷,不一时横展在几案上,与另一张画叠放在一处,抓起两角对向窗格。

晨光透穿薄宣,将墨影相叠,隐约能够看清是个“出”字,笔划首尾错开,形如枯柴,依笔法来看,实属下乘中的下乘,但横竖走势分明,不容疑错。

“那人若在暗党之中,就算自付笔墨,也不会容忍此等拙劣的画作,暗党多年来藏头露尾,总会有人想引他们现世,难不成……是金鸢盟设下的诱饵?”

一念及此,沈云珂顿觉骇然,“江湖争斗,当真腥风血雨,一面二话不说擒走了皇帝,一面佯仿画作引蛇出洞,我平平一介白身,如何能与这些聚势之人相抗?”

他惴惴不安地思忖了一阵,往日所历种种,似如潮水一般泛上心头。

沈凝在他身前演练的一招一式,沉着面孔所说的一言一语,在他动了脱身之念的一刹那格外清晰,片刻后不觉喃喃:“我既救不了他,将他甩下的烂摊子补圆,欠得再多,总归也能偿清了……”

·

林毓额头不时地渗出冷汗。

他还是头一遭在这般拥挤的地方用饭,木桌矮凳,长幼齐聚,沈云轩将他携到上首,几个萝卜头缩坐在角落之中,悻悻然抱着胳膊,想说话又不敢开口的模样,六位少年人端坐在一侧,突兀地隔开几尺,面沉如水,各自都不作声。

只有一名眉目张扬的少年忙进忙出,不片刻摆上碗筷,几道野菜,三大碗黑面窝头,还有满满一瓮小米粥。

那少年忙碌完,自林毓对面大马金刀地落座,一众孩童恍若离了巢的野蜂,争先恐后地扑爬上来,身侧的一列少年不声不响,直等孩童们争抢完毕,方才举筷动碗。

林毓看得讶然,沈云轩低笑一声,在他耳边轻声道:“这些孩童都是无父无母的乞儿,无人约束,素来没个规矩,师父教我们忍让着些,不要管教太过,楚兄姑且忍上一忍,用过饭后便见不着人了。”

林毓微怔了怔,随即淡然道:“倒也无妨,总是热闹些更好。”

“楚兄家中可有小弟?”

林毓心头一跳,面不改色地反问:“何以有此一问?”

“楚兄不便说就罢了。”沈云轩话音一顿,眉目朗然:“想是没有,不然方才也不会那般说,这些毛孩子闹腾起来,只恨不能掀了房瓦,师父跟小珂不在,这里没人镇得住他们。”

“小珂?”林毓面色一滞,怔怔道:“他是何人?”

沈云轩捋了捋鬓发,半晌才沉声道:“他是我三师弟,我们一众师兄弟中,属他根骨最佳,我空长他三岁,两年前就已经敌他不能了。”

林毓相熟的同龄人,除过沈云珂之外,只有阿泰和阿明,纵然无从比较,单凭冥爪执意要收沈云珂为徒这一点,他也能断定沈云珂颇具习武的资质,“云珂”与“小珂”相重一字,不大可能是旁人。

“表字乃雅称,不应与诨名相重,他这师哥恰又唤作‘沈云轩’,‘云珂’二字,多半是名非字……”

林毓已知分晓,却不愿就此作结,佯作好奇道:“这般人物,可容沈兄指我一指,是席间哪一位英才?”沈云轩长长叹了口气,“楚兄来晚了,我这三师弟一年前已离山,这山门之中,无人知晓他的下落,你若想见他,也只能往后另寻机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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