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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墙壁上多了一副舆图。
钟离远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舆图,目光肃冷锋利。
听得攸宁清浅的脚步声,他循声望去,眼神一点点变得温和,“料想着你这两日也该过来了。先坐。”
攸宁一笑,在?书?案对面的位置落座,看到案上的布阵图、散乱的手?稿,心里五味杂陈。
有小厮奉上茶点。
钟离远又看了一阵子?舆图,才回?身坐到书?案后方,亲手?整理了手?稿,收起了布阵图,随手?一并递给攸宁,“拿回?去,没事儿?就看看。”
攸宁嗯了一声,“刚才在?琢磨哪一带?”
“北地。”钟离远道,“对那边已?经是再?熟悉不过。舆图其实有些偏差,过一阵子?得纠正过来。到时候你也过来看看。”
攸宁不言语,神色有些别扭。
钟离远失笑。关?于他,她恨屋及乌的情形太多了。“那边其实很不错,天高地阔,到了冬日下了雪,当真是银装素裹,悦目至极。”
攸宁听着,默默地喝茶。应该是很美,冰天雪地的,也给他的伤病雪上加霜。
钟离远继续给她讲那边的一些有趣的情形:“有些地方到了冬日,水上结了冰,就有很多百姓搬到冰面上过冬,人多的地方,比寻常一个小镇的人也不少。”
攸宁扬眉,“到冰上住?怎么住?”
终于感?兴趣了,钟离远便继续耐心地给她讲述起来。
不知不觉间,攸宁听得入了神,不时接话问上一两句。
钟离远见她心情好了些,才又取出一摞卷宗,“这些你也带回?去,往后或许用得着。”
攸宁点头?,“关?乎哪方面的?”
“朝局。”钟离远温声道,“你得知道,我翻案一事,只是朝局发生改变的开始,日后的风波怕是少不了。”
攸宁侧头?端详着他,“有时候我怎么觉着,你对翻案的事不大起劲的样子??”
钟离远唇角上扬,“怎么可能不想翻案。我是钟离家抚养大的,因为我的缘故,他们如今几乎灭门。不论如何,我都?要给他们一个交代,尤其要给阿悦一个光明?正大的出身。她就快懂事了,总不能一直顶着不好的名声。”
“但?是,偶尔你会犹豫。”攸宁揣摩着他的神色。
钟离远缓缓颔首。
攸宁不再?探究他的心绪,转而说起乐观的一些事:“过不了多久,案子?就会尘埃落定,到时候,你打算怎样安置阿悦?”
“……你和兰业不能帮我抚养她长大么?”钟离远道,“我没必要跟她太亲近。”
“……”攸宁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那你把阿悦托付给萧兰业,我终究……或许不会留在?京城,想回?江南看看,也想去北地见识一下千里冰封的美景。”
钟离远凝着她。
攸宁坦然地回?视着他。
“男子?娶妻后要有担当,负责任。攸宁,女子?嫁人之后,亦当如此。”钟离远道。
攸宁也不辩解,只是轻轻点头?,“那这事情就以后再?说。不过,阿悦的事,你见到萧兰业的时候,跟他说定了。”要是辩解,要说的似乎太多,她又不知从何说起,索性省省力气,不为难自己。
“行吧。”钟离远没辙地应下来。
两人就这样一时说话一时沉默地到了午间,一起用了午膳。
午后,钟离远把书?房让给攸宁小憩,自己则回?了平时就寝的院落。
未时左右,两人又在?书?房碰头?,相对下了两盘棋。
直到傍晚,攸宁道辞离开,两人也没提长公主。
而长公主就一直等在?竹园门外。
攸宁出门时,又看到了她,这一次,却只是透过马车的窗户淡漠地望了一眼。
这样炎热的天气,一站就是一整日,长公主这也算是豁出去了。那该是为着怎样的缘故?
饶是攸宁,也没个头?绪。
回?程中,按照先前安排好的,七拐八绕的,时不时选僻静人少的路段行路。
天色渐渐暗下来。
经历的算计风波太多了,攸宁如今有着近乎兽一般的灵敏直觉,预感?即将有事发生,她吩咐筱鹤:“当心。”
筱鹤即刻称是,“夫人放心,您只管保护好自己。”
攸宁探手?按下马车内的机关?,两侧的小窗户一侧应声弹出由特殊材料制成的薄板,严严实实地封死?了窗户,马车门也在?这时关?拢。
这马车是萧拓以前专用的,其中玄机很多。
攸宁听他说过原因:初成为首辅那两年,不少门第?花高价聘请杀手?或是安排死?士刺杀他。
次数多了,向?松景竹觉得不是个事,便做主请能工巧匠打造了这辆特制的马车,跟萧拓说:“都?是小毛贼一般的货色,我们应付着就绰绰有余,您到时候在?车里该干嘛还干嘛,多批阅两份公文不好么?”
萧拓也就从善如流。毕竟,他总不能动不动就亲自动手?反杀刺客,京城又不是沙场,不需要他私下里也一马当先。再?说了,人家刺杀他,又不是专挑他乘坐马车的时候,独自在?城中走来走去的时候,遇到突发的情形,还需他自己应对。
过了那个阶段,对他存杀心的门第?被他一个个逐出了官场,仍然有胆子?刺杀他的门第?越来越少。
待到成婚后,他就把这辆马车拨给攸宁专用了。当然,还有些最精锐的人手?,也一直在?暗中保护她。
因为门窗严丝合缝地关?起来,车内陷入了昏黑。
筱霜点燃了悬在?一角的灯。
晚玉递给攸宁一杯热茶。
这时候,主仆三个同时听到了咄、咄的声响,是箭支□□射到车厢外面的声音。
之后,因着车厢处于完全封闭的状态,以攸宁的耳力,便听不到什么动静了。
她也就慢条斯理地喝茶。
真没什么好担心的。
没过多久,有人叩击车厢。
筱霜喜道:“是哥哥,没事了。”
攸宁颔首,又按下机关?,将马车恢复如常。
筱鹤在?车窗外言简意赅地禀道:“十个,只有两个活口,如何处置?”
攸宁道:“一个送到诏狱,一个留着给你们练手?。”
筱鹤语声里有了笑意:“明?白。”
妥善安排之后,过了片刻,马车继续平稳前行,不紧不慢地回?了萧府。
这一晚,京城的辽王府,安阳郡主一直留在?前殿等候好消息。
安阳派人盯着攸宁动向?的时日已?不短,瞧着萧府那些护卫大多数也没什么出奇之处。
一度令她恨得直磨牙的是,攸宁有一阵闭门不出,每日留在?府中迎来送往。
娇娇弱弱的女子?就是这点叫人生恨,天热了天冷了都?能成为不出门的理由。
终于是盼到了这次机会。
那十名死?士,是她亲自点选的,身怀绝技,且擅长□□暗器。
他们的目标只是唐攸宁,不论是用暗器□□还是刀剑,总能有一个得手?。
哪怕只是把唐攸宁伤到,以那个柔弱的小身板儿?,便会就此半死?不活,往后再?寻找机会下杀手?,便更容易。
她笃定,非常有把握。
然而,等到夜色深浓,月上中庭,派出去的死?士也没回?来复命。
唐攸宁总不可能在?外面逗留到半夜三更。
安阳郡主心里渐渐不安起来,唤人去查探。
过了子?时,探子?回?来复命,面无人色:“十名死?士有把人当场毙命,只有两个活着。”
“他们在?哪儿??”安阳郡主的语声显得有些尖利。
“应该是还有两个活着……一个被送到了诏狱,另一个却是不知去向?。”探子?语声越来越低,“北镇抚司已?接手?此事。”
“唐攸宁呢?她怎样?”
“应该是安然无恙,已?经回?了萧府,并不曾请大夫或太医。”
“……”安阳郡主跌坐到太师椅上,良久,手?重重地拍到座椅扶手?上,“我还就不信了……”
不相信,不相信她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唐攸宁都?不能除掉。
死?士的确训练有素,轻易不会招供,可若是到了诏狱那种人间炼狱,怕也撑不了多久。
她得设法把死?士灭口,亦要尽快安排下一次行刺。
下一次,她一定要布置得天衣无缝,要亲眼看着唐攸宁命丧黄泉。
竹园厚重的门已?经关?上。
长公主仍然站在?原地,只是,眼神已?没了白日里的镇定。
她等了这么久,一次次往里传话,要告诉他一些当年事情的后续。
他竟也能不闻不问,不肯见她。
她在?很多事情上举足轻重,他是清楚的,却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
从来不把她当回?事,仿佛她只是个可有可无的物件儿?。
可有些事情,他难道不想知道原委么?明?明?是他该最在?意的,竟也放下了么?
该怎么办?
她难道真要在?这里不吃不喝地等着、等到死?么?
而这进退皆不妥的尴尬境地,又分明?是自找的。
幸好,有人来给她解围了——
有宫人前来传皇帝口谕:请长公主即刻进宫。
永和公主执拗地等在?御书?房门外。
皇帝处理完政务,听得魏凡轻声提醒,按了按眉心,语声清冷地道:“让她进来。”
永和公主进到门来,端端正正地行礼之后,便抬头?望着母亲:“儿?臣有好些日子?不曾见过姑母了。”
“论起来,你的姑母有好几个,你指的是哪一位?”皇帝明?知故问。
“长公主,儿?臣说的是长公主。”永和公主道,“她很久没来看我了,音讯全无,您也不让我出宫去看望她。为何?莫不是……”话到末尾,小脸儿?上盛满了担忧。
“她好得很,只是也忙得很,没工夫见你。”皇帝道,“你有记挂她的心思,不如随着女傅用功读书?,多长些见识。”
永和公主欲言又止,垂下了头?,片刻后闷出一句:“儿?臣要见姑母。”态度恢复了进门前的执拗。
“不准。”
“为什么不准?”永和公主来了脾气,又仰起头?,目光不善地望着母亲,“只因为您与?她素来面和心不合?可她又何曾招惹过您?您也明?明?知道,我是由她一手?带大的,她对我有好几年的养育之恩,我为何要因着您远了她?”
皇帝牵了牵唇角,笑意凉薄,“我早就跟你说过,既然这样惦记甚至离不开长公主,大可以向?我请旨,去做长公主的女儿?。你为何一直没那么做?”
“……”永和公主咬住了唇,眼神复杂。
“既然占着我的女儿?的身份,你就得听我的。”皇帝摆一摆手?,“下去,我还有事。若无传召再?踏出后宫半步,我打折你的腿。”
豆大的泪珠从永和公主美丽的双眼沁出,无声滚落,她并没有乖顺地当即告退,而是哽咽道:“不让我见姑母,是不是怕她跟我说什么事?我早就知道了!您种种举措,是不是担心我宣扬得天下皆知?您适可而止,除非亲手?杀了我,要不然,等我长大之后,会让您担心的事情成真!”
皇帝凝着女儿?梨花带雨的面容,听着那些诛心的话,竟也不动怒,甚而轻轻一笑,“每次相见,你总是这个德行,好像我上辈子?欠了你二百两银子?。终归是年纪小,什么话都?敢说。
“我自称帝那一日起,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你在?我眼里,不过是流着一半前朝皇室的血的孩子?,又被长公主那么‘用心’地抚养过几年,不论任何事,我都?不会指望你。
“你要是在?这年纪就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想着来日与?我唱反调,那也只管放心,我死?之前,一定先把你剁了。”
语声落地,室内服侍的宫人和永和公主俱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母女两个不合是由来已?久的事,可在?以往,皇帝也只是冷淡或暴躁些,今儿?怎么就说出了这样的狠话?
皇帝一瞬不瞬地凝着永和公主,忽地加重语气:“滚出去!”
永和公主竟被吓得一哆嗦,缓了片刻,才在?随行嬷嬷的提醒下行礼告退。
皇帝缓缓地阖了眼睑,吁出一口气,再?度睁开眼来,双眸仍如被霜雪浸过,疏无暖意。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长公主来了。
皇帝道:“让她自己进来。你们都?退下。”
于是,宫人退下,长公主独自进殿来。
长公主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态度恭敬柔和地行礼。
“坐吧。”皇帝随手?指了指近前一个杌凳。长公主谢座,落座后,打量皇帝一眼,笑道:“皇上似是心绪不佳?莫不是朝政上有棘手?的事?只可惜,臣妹也帮不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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