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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拓敛目梳理着一些事。

杨明、佟凤举涉及的春闱,是时阁老?负责;

那些年一再包庇佟家?罪行的顺天府尹,去年调任为福建布政使;

风月案中那个该死?的薛指挥使,他前一阵以?贪墨罪发落了,至今还在诏狱里关着。

攸宁明明知道那个人?还有更重的罪行,却是不曾与他提过一字半句。别人?是凡事留一手,她是凡事留好几手,恐怕对谁都不会全?部交底。

她倒是能忍。

不怪她无心为皇帝所用,为朝廷尽力。

这样乱糟糟的官场,不知还有多少?地方?藏着这类肮脏可恨的事,旁观者越是冷静清醒,越会生出?满心质疑。

几位阁员还在面红耳赤地争执着,矛盾点在于,有人?主张刑部审理,有人?主张三法?司合力审理——时阁老?信不过刑部尚书。

萧拓抬了眼睑,定定地凝视着时阁老?。

时阁老?察觉到他锋锐的视线,转头回望过来,心头便是一惊,顾不上?与谁争论了,只是站在那里。

其余四人?看到时阁老?的异样,也相继噤声。

萧拓问时阁老?:“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时阁老?因?为心虚,声调反倒更高,“泄露考题不关我的事,哪个主考官会傻到做这种事?”

“来人?!”萧拓忽然扬声。

在门外候着的两名锦衣卫应声而入。

萧拓用下巴点了点时阁老?,“把他打进诏狱。佟尚书及其涉案官员亦如此?处置。在外地的嫌犯从速缉拿进京!”

“是!”

“萧兰业,你大胆!”时阁老?急得要跳脚了,“皇上?都没提及的事,你凭什么做主?凭什么把我打进诏狱!?我要见皇上?!”

锦衣卫从来不需给任何人?情面,这时已走?到时阁老?面前,二话?不说,一左一右架起他,快步出?门。

到了门外,不知谁用了什么手段,时阁老?的呼喝声戛然而止。

萧拓的视线在阁员面上?逡巡着,“北镇抚司有了眉目之后,移交刑部审理,各位可有异议?”

阁员看着他沉冷的面色,心里直打鼓,齐声道:“没有,没有。”

沉了沉,谭阁老?笑道:“本来么,已经是通了天的案子,自然少?不得经过北镇抚司。”

别人?也扯出?笑容,出?声附和。

萧拓起身,去了御书房一趟,将这事情告知皇帝。

皇帝说是该这样,只是,让那边的锦衣卫当心些,别三下两下把人?弄死?。

萧拓称是,说这就?去那边交代下去。

到了北镇抚司,杨锦瑟、叶奕宁迎上?来,俱是双眼放光的样子:刑讯朝廷大员的事情,多少?年才出?一次,这种运气可不是谁都有的。

杨锦瑟问道:“用哪种刑罚合适?”

萧拓道:“容我想想。”把人?弄得外伤太多的话?,等到了刑部大堂,人?们会本能地怀疑屈打成招,而有心人?一定会以?此?做文章。

幸好,不见外伤的法?子也有,而且比寻常刑罚更奏效。

心里琢磨着这件事,他去看了看已经从顺天府移送过来的三位首告:杨明、崔一清、小满。他们需要亲口向锦衣卫陈述经历、辨认嫌犯或对质。

看得出?,攸宁的人?把他们照顾的很好,在别处的光景定是很不错的。尤其小满,口供中的两处面部刀伤很浅了,气色不错,没有病态。

离开他们所在的监牢,叶奕宁道:“我问过小满,她说照顾她的人?给她寻了祛疤的药,更请了最善医治外伤的大夫悉心调理,元气已恢复了七八分。”顿了顿,又道,“保定知府帮他们打点了,让两名衙役陪他们来京城,称他们是保定知府的亲友,便没挨民高官那一通板子。”

“总算看到个还凑合的官员。”萧拓道,“衣食起居上?尽心照顾,有亲友来探视的话?,不得阻拦。”

静园。

书房里间?铺了凉席,攸宁席地坐在棋桌前,自己和自己博弈。

初六和十九睡在她身侧。

萧拓在门外蹬掉鞋袜,轻咳一声后,赤脚走?进门去。

初六闻声,耳朵动了动,慵懒地看他一眼,便又继续睡了。

攸宁转头,笑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萧拓在她对面的位置落座,“赶早回来了,横竖在外头也是摆设儿,该看到的都看不到。”

攸宁把黑子棋子罐递到他手边,“你着手的主要是军政,不知情很正常。”

萧拓仍有些悻悻的,“别的也罢了,薛怀那件事,我竟也没听到风声。”薛怀,也就?是那位薛指挥使。

“那时你不是离京巡视了么?”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怎么可能面面俱到。一个家?宅都能让不在少?数的主母手忙脚乱、错漏百出?,他治理的可是天下。

“是么?”三桩案子发生时,自己在做什么,萧拓还没仔细核对过。

“去了大同。”实际情形是,那段日子大同境内不安生,他要过去协助大同总兵剿匪、安抚民心。

后来就?比较好笑了:他走?到半路,那边的匪盗得到了风声,气焰没了大半,他们也要有士气,士气没了,也就?被大同总兵收拾了。

萧拓总不好半路折回,便改成了巡视的由头。

这时候,他也记起来了,不由一笑,“彼时那个顺天府尹就?不用说了,五城兵马司主要的几个人?,除了武安侯,也都该动一动了。要说他们不知道薛怀的事,我可不相信。但是,要等拿到薛怀的口供之后。”

攸宁嗯了一声。

“刚在外面看到筱鹤了。”萧拓落下一子,说。

“瞧着怎样?”

“不错。”筱鹤、筱霜样貌有五六分相似,那是个清俊内敛的年轻人?,而且身怀绝技,“其实你出?门的时候,家?里的人?手一直在暗中跟着,都是善□□、暗器的。”

“不早说。”攸宁道,“早知道就?不用筱鹤带人?过来了。”筱霜晚玉从没察觉到,定然是绝顶高手。

“人?手多一些更好。”萧拓看她一眼,“接下来,你不也没什么事可查了么?”她做这些只是为了钟离远,并不在意官场是否混乱。

“也是。”攸宁道,“也该让他们过安稳的日子了。”

时阁老?被关进诏狱的消息传回府中,时夫人?和时佩兰险些晕过去,相对哭了起来。

时渊脸色苍白,生出?大势已去的感觉。

钟离远翻案一事便与时阁老?息息相关,只要到了昭雪那一日,时阁老?就?会获重罪。

眼下倒好,那件事还没有眉目,旧日的罪责就?被翻了出?来。

诏狱是怎样的所在?除了真正铁骨铮铮、意志力坚韧得惊人?的人?,谁能撑得住?总要吐出?些有分量的东西。

该怎么应对?要向谁求助?

他快步去往父亲的书房,想找找有没有犯忌讳的东西,也好从速销毁。正是这时候,锦衣卫和官兵来了,锦衣卫来查抄时阁老?的书房,官兵守住宅邸所有出?口,不再允许任何人?离开。

大势已去了,时家?恐怕要从官场销声匿迹。时渊慢慢地回了自己的院落,进到寝室,无力地仰倒在床上?。而今能指望的,只有父亲已经防患于未然。

皇帝正在跟杨锦澄说话?。

“三桩案子齐发,怎么想都有些古怪。”杨锦澄问道,“您说是不是萧夫人?的手笔?”

皇帝道:“自然是她,谁行事会是这个章程?”

“这一出?手,就?把朝堂搅和得动荡不安。”

皇帝不以?为意,“本就?乌烟瘴气的,闹出?些大的动静也好。”停了停,微笑,“得准备着设恩科了。”

杨锦澄唇角扬了扬。等到攸宁如愿以?偿时,不知有多少?官员获罪,朝廷的人?手会有些短缺。

皇帝说起唤她来的初衷:“今日起,你盯紧长公主,尤其不准她再接触永和公主,也要看住永和。永和若是闹,就?直接禁足。”

杨锦澄称是,神色一黯。这样一来,母女两个的关系会愈发的剑拔弩张。

夏日天光长,用过晚膳,天色还没全?黑。

晚风习习,这时候在外面待着还算舒适。

萧拓扯着攸宁到外面信步游走?。

路上?,遇到了三老?爷、三夫人?。

四个人?不由会心一笑。

攸宁先道:“我们过一会儿就?回房了,你们呢?”

三夫人?道:“我们想去后花园的水榭里坐坐,落锁之前回来。”

攸宁笑道:“不用掐算着时间?,等会儿我让人?知会看门的婆子一声,你们记得好歹给她们些赏钱就?成。”

“那可太好了。”三夫人?欢喜地道,“那我们能不能划船?”

三老?爷瞪了她一眼,“还顺杆儿爬上?了。五弟妹别理她。”

攸宁笑道:“没事,你们注意些就?行,也不是多麻烦的事。”说完唤来秋月,“带上?对牌去传话?。”

秋月称是而去。

又说笑几句,三老?爷和三夫人?去了后花园。

萧拓道:“三嫂现在跟你很亲近。”是别人?跟她亲近,她心里未必看重妯娌间?的情分。

“嗯,还行。”攸宁说起服药的事,“过几日就?能给我做出?一些药丸,用不着药膳了。”

萧拓看她一眼,“知道了。我还能反对不成?”

他拿她一向没法?子。

攸宁笑了笑。

说着闲话?走?了一阵子,萧拓见她有些累了,便在就?近的供人?歇息的长椅上?落座。

筱霜带着两个婆子带来一个茶几,一些水果。

果盘中是冰镇过的西瓜、新?鲜的桃子、果实饱满的葡萄。

攸宁拿起一个桃子,双手用力,想掰开,试了几次都不成,蹙了蹙眉,放回去。

萧拓叹了口气,拿起来,给她掰开,“你跟我张句嘴怎么了?”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以?为不是离核的那种。”攸宁道,“平时我自己就?可以?。”

萧拓拍拍她脑门儿,示意她吃,自己则摸出?酒壶,一口一口地喝酒。

攸宁问他:“不爱吃这些?”

“嗯。”

“我喜欢,而且最喜欢到葡萄园去,边摘葡萄边吃,有时候不知不觉就?能吃起码小半斤。”

萧拓莞尔,“哪天得空了陪你去。”

“好啊。”

萧拓想起一事,“春天常摆着蜜桔、雪花梨、苹果,也不见你碰。”

“蜜桔太甜了,雪花梨用来解渴不错,苹果不是我喜欢的那种。”攸宁纤长的睫毛忽闪一下,“我喜欢酸甜酸甜的,有个庄子上?就?种了不少?,要到夏末秋初才能时常送过来。”

“这也分季节?”农耕方?面,萧拓涉猎有限,不知道她喜欢的那种苹果是哪一种。

“其实很常见,到了季节街市上?就?有很多小贩卖。绿色的,不像府里常摆着的那些那么好看,但我爱吃。”

萧拓凝她一眼,眼中尽是温柔。

攸宁吃完一个桃子,又吃了两小块西瓜、一小串葡萄,满足地弯了弯唇角。

萧拓收起酒壶,和她一起回了正房,相对在炕桌两侧忙碌,他看公文,她看帐——兰园那边送过来的一些账目。

到了快洗漱的时候,攸宁按了按胃部,横了萧拓一眼,“出?去走?那么久,害得我又饿了。”

萧拓哈哈地笑,“想吃什么让小厨房做就?是了。”

攸宁想了一阵,“要吃肉丁打卤面,一起吃?”

“行啊。”萧拓说。他不饿,但和她一起吃饭,是一种享受。

于是,攸宁吩咐下去。小厨房里备着现成的面条,没多久就?做好了,肉丁为卤,配以?各色臊子。

萧拓吃了一中碗,攸宁则吃了一大碗。

她的食量跟她的人?一样没谱,有时跟个小猫似的,有时会让他觉得她有暴饮暴食的嫌疑。

但她不会跟自己的胃过不去,他就?想,能多吃些总归有好处。

歇下之后,萧拓照旧把攸宁搂到怀里。

在凉床上?躺一阵,她身体就?会变得微凉,搂着不知有多舒坦。

攸宁与他相反:本来挺舒服,到了他这个小火炉的怀里,没多久就?觉得热,就?要挣开。

萧拓搂着她不妨,腾出?一手摸到折扇,给她打扇。

过了会儿,攸宁笑了,“你说你图什么?”

他牵了牵唇,亲了亲她面颊。不图什么,只是习惯了这个迅速养成的习惯。

“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可睡了。”攸宁说。

“睡吧。”他语带笑意,“省得你半夜又饿。”面食最容易消化,吃完饿的快。

她笑着把脸埋到他胸膛,不轻不重地咬了他一口。

两天后,佟尚书、时阁老?、崔指挥使、佟凤举相继招供。

没法?儿不招——

整整两日两夜,他们被绑在十字木架上?,双手双脚系着粗重的铁链;

身体活动的空间?过于有限;

不准吃、不准喝、不准睡,所在的监牢还日夜不停地燃着好几个火盆;

只要他们阖了眼睑要入睡,便会有一大桶凉得刺骨的冷水浇到身上?。过度的闷热,让他们打个激灵清醒过来之际,还是比较享受那一刻的。

只是,用不了多久,湿透的衣衫便会变得黏腻,再一点点被火盆散出?的热气烘干,便使得监牢氤氲着湿气,几乎能把人?闷死?热死?。

他们身上?没有任何被拷打的痕迹,却感觉进到了人?间?炼狱。

几重对心魂的步步折磨之下,时间?久了,人?是会发疯崩溃的。

一个个的,都是养尊处优最擅长享福的,哪里受得了这些。

招供是必然。

北镇抚司指挥使和杨锦瑟、叶奕宁当即进宫,呈报皇帝。

皇帝道:“转送刑部,从速审理结案。”

而在这两日间?,已经有文官御史趁机对佟尚书落井下石,又罗列出?了不少?罪名:文官之间?也分派系,打心底看不上?所谓清流的不在少?数。

至于时阁老?,倒是还没人?搭理,说起来到底是皇帝的亲戚,要到一定地步才能百上?加斤。

士林中对佟家?的案子是何看法?,因?为没有明显的动静,也就?没人?知道,形于表面的,是跟随佟尚书上?折子反对钟离远翻案的一些人?没了后续,消停下来。

时阁老?那边亦是这等情形。

这样一来,钟离远翻案一事,朝廷已不需再有任何迟疑。

也就?是在这时候,首辅萧拓联合数位手握兵权的封疆大吏上?的为钟离远昭雪的奏折一并到了内阁,在大早朝上?转呈到皇帝的龙书案上?。

势在必行。

皇帝当着百官的面看过数道奏折,又命魏凡宣读了萧拓的折子,随后,视线扫过众人?,道:“准奏。”

攸宁这几日都没再出?门,不是闹天气,就?是懒得出?门走?动。大热的天,用自己做鱼饵,满大街闲逛,想想就?有些无趣。

况且这事情上?,她有什么心急的必要?

拖延一阵,扰得想杀她的人?心浮气躁就?最好了。

筱鹤时不时来内宅回事,出?门后,少?不得与妹妹筱霜说会儿话?,也渐渐与晚玉、秋月熟稔起来。

筱霜私下里跟攸宁道:“家?兄也老?大不小的了。”

“该成家?了。”攸宁笑道,“可曾问过,他有没有意中人??”

“没有,在外怎么敢有那份闲情。”

“早就?给你们置办了宅子,你们也不正经住。”攸宁道,“总得先有个好生布置起来的家?宅,才好给你们张罗婚事。”

“说我哥哥呢,这怎么就?扯到我头上?了?”筱霜失笑,“奴婢离出?府还有好几年呢,而且也不会离开您。”

“什么出?不出?府的,我身边的人?跟别人?跟前的管事大丫鬟又不一样。我要给你们找像模像样的门第里的人?,还得是你们瞧得上?的。”

这真不是攸宁自夸,自己手里的筱鹤、大丫鬟之类的人?手,修为见识头脑足以?胜过不少?官家?子弟闺秀,要是让他们如寻常人?一般与平平无奇的丫鬟小厮管事成婚,就?太委屈他们了。

筱霜笑容甜甜地行礼,“那么,家?兄的事,就?劳烦夫人?费心了。回头我就?把宅院收拾出?来,打理妥当,让他不当值的时候就?回去住。”

“嗯。”攸宁笑笑的。

稍后,顾泽、徐少?晖、林陌相继递了消息过来,说的是萧拓、皇帝的举措。攸宁看过,轻轻地透了一口气,望着外面的晴空,出?了好一会儿神。这一次,萧拓没有如常做那个做决策的人?,而是主动表明态度,她其实并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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