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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勾唇一笑,眼神示意身边的副将。副将一下子明了他的意思,朝着将军去了。
双拳难敌四手,将军逐渐也是力不从心□□乏术。
趁着他这会儿无法分心保护周寻,他直接就冲着周寻去了,没想到他一开始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将军而是周寻。
他心里想的便是如此:打败敌将最多不过是杀杀他们的威风,只有擒住了周寻才能使对方不攻自破阵脚大乱群龙无首。再者,除去周寻带着他的人头回去见可汗,他就是为夷狄报仇的恩人。
一个好的军师在军中的地位甚至也是比将军更加有力的存在。
周寻眼疾手快抽了一把剑对上他,他一手挥舞刀用力,周寻手筋尽断被接上,虽然他之前刻意恢复,也只不过是四成而已。
他一手运转自如,周寻却要两手握住剑应对他不暇的攻击。
“咣当”一声,刀剑用力相碰撞的声音,周寻尚未完全恢复好的手被碰撞震得生疼,一下子手中的剑竟然直接掉在了地上。
周寻才低头去看一眼地上的剑,一手捏着右手的手腕处。
可是对面的人露出一个极为诡异莫测的笑容来,丝毫没打算给他休息喘息的机会,刀又冲着他而来。
眼看刀要挨着人,面前突然有个身影极快地闪了过来挡在他面前。
是一张周寻看了许多年的熟悉容颜,只见他的面目扭曲了一瞬,然后倒地。
周寻一下子扶住人。
不远处的姑娘瞧见,也很快的跑了过来。
“阿随,阿随。”周寻一手捂住他伤口不断流血的地方。
可是那人并不打算这样罢休放过他们,还在寻找机会对周寻下手。这一次将军瞅准了机会,一个回身借着他注意力全放在周寻身上,直接举剑从他后背刺入了心脏的位置。
他唇角洇出鲜血,眼睛瞪得很大,剑还捅在他身上,他俯身低头缓缓去拔时,将军直接抽出了那把剑。
他身上破了一个很大的血窟窿,不断往外冒着鲜血。
看见主将被伤,夷狄的将士们和梁国的将士们真正厮杀了起来。
周寻还顾着周随,周随见他总算是毫发无伤的这才放了心,他大抵知道周寻要说什么,便捏着他的手:“阿寻,我很庆幸遇见你。自然做这许多也不后悔,更不是为了让你感念惦记我的好。实则是心中早已将你当做了亲弟弟,想着对你好,好一点再好一点,把世上亏欠你的都给你补回去。让你知道,在这世上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我始终都和你站在一处。”
那么多的无可奈何,来不及惋惜,却要分出多余心力予他同样坎坷流离的知己。
他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咳起来,吐出来一大口血,周寻一手放在他下巴处给他接着血,不断地一边听一边点头,牙齿将下唇咬的紧紧的,就是没有掉眼泪。
他们这般的即便没读过多少书的年轻人,也晓得秉持君子六艺,不似先贤那般古朴旷达,抒怀总是笼了层月华的影影绰绰之感。平生若得知己寥寥,也不是做不来豫让和荆轲的,但这相惜,到底是婉转了几分。
“不要为我掉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是这样吝啬又自私的人,连这般亲近如亲人一般的人,也不允许他们在自己身边为自己哭一哭掉几滴眼泪。
而周寻与这些人的往来,从来都与他身后的荣光无关,知君用心,与君相知,是得过且过里的难得,也是他短暂生命里少有的意满心欢。
可是几乎除了周寻没有人能明了周随对周寻来说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是亦师亦友、至亲手足。
是红尘中无意间的相逢,却惊艳了余生的时光。
这样的人,何其残忍。用生的时间惊艳你从前的年岁,又让你余生都在充斥着对他的怀念中度过。
“我不准,阿随,你听到了吗!我不准你死!”他的话说得十分用力。
就怕他这会儿没有更用力的唤他,他一个心神恍惚就当真要毫不留情的离开,叫住他停下来,可能他就能多惦念,舍不得不愿走了。
“我也不想,阿寻,我不想死的,我还没有活够呢。我还没有机会看到你尽展抱负,没来得及看到你同挚爱的人,白头偕老呢。”
周寻颤抖得声音都变了样,锦书和觉浅都蹲在周寻一边看着他,如他所愿强忍下所有的眼泪。
觉浅更是伸出手偷偷拉着他一只手的小指掩在衣袖底下不敢让别人看到,终于忍不住低低抽泣。
“阿随,我这就带你回去,找最好的大夫给你瞧病。”
“来不及了,阿寻。”他将头转向另外的方向,手下握着人指头的力气加重了几分,语气怅然又惋惜,“我后悔了。”
这一句话,没有人知晓是什么意思。
也只有这一句话,是他留给那个姑娘的,自然只有那个姑娘才能听得懂。
说完后,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变得越来越轻一般,没有什么累赘和负担再压在他身上,阿寻也无需再让他帮着筹谋,已经是一个能独挡一面的男子了,他也能放心了。
边疆的云真好看啊,他躺在周寻怀中的时候,微微仰头入目的全是柔软又过分洁白的云,天空蓝得那么澄澈,原来这就是阿寻曾待过的地方。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色,原来边疆这般好看。他想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唇角也弯弯,眉目也和善,看起来没有经历丝毫的痛苦。
周寻将周随抱起来,一步一步往另一个方向走,战场上的厮杀还在进行,可是仿佛与他无关,他身边的一切都静下来,只是这一场战争中的局外人而已。
将军蹙着眉,有些看不明白。磊落疏朗的青年,身居高位,按理来说应是春风得意,可他走起路来力不从心,远远一看,像只剩下个空壳子。
外人看来,他独定乾坤手握重拳,自是潇洒快意。无人知晓,他走至此已成为背负重担的孤寡老人。
而现在,那个曾经与他共分担重担的人,永远的不在了。
......
这场仗终是胜了,虽然梁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到底是以极微弱的优势略胜一筹。
班师回朝的时候,一并带回去的还有周随的棺椁。
虽然胜了一场仗,可是周寻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人。
到了陨都,众人皆往皇城去了领赏谢恩。
只有周寻下了马车,手放在他的棺椁上慢慢抚过去,看着城门:“阿随,我们到了。”
回宫的声音,是欢欣雀跃的,回公子府的一路则是哀乐阵阵。
他方才回了府上,周随之事还尚未来得及说,下人反而有更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告诉他:“公子,王上他,驾崩了。”
周寻先下意识看向了锦书,她果然听完就提着裙摆跑出去了,周寻只来得及问一句“何时的事”就匆匆赶上去追人。
到了皇宫,果然缟素一片。
她今日和周寻一同着这一身素裳本是为了给周随送葬,这下反而又得了新的用处。
他们被拦在殿外不许进去,锦书被殿外的侍卫拦着,只是执拗道:“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周寻怕她受伤,一边护着人一边拦着:“已经过了五日了,来不及了。”
“阿寻,你帮帮我,让他们放我进去看看吧,好不好?”
周寻这次却没有答应她。
许是听见了殿外喧嚷,里头走出来一位瞧着很是陌生的公公:“周公子,里边儿王上有请。”
周寻要往进踏,锦书拉住人不让进去,周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走了进去。
不多时有个侍女过来领着锦书:“公主,跟着我们走吧。”
锦书恋恋不舍将殿门望了望这才跟着人离开。
殿上。
周寻静静垂手而立,那香阶之上的人正在看一叠公文,一边拿笔在上面批注着什么。
“啪”的一声,一本奏折一下子就被扔到了周寻的脚边。
他蹲下身子翻开,龙椅上的人开口:“你瞧瞧这些人,无一不是道二皇子的好。”
“殿下。你觉得现在的自己开心吗?”
梁宣笑起来:“自然开心。”
周寻合上奏折,梁宣从香阶之上一步步朝着他走来:“流言蜚语,指责逼问,风霜刀剑严相逼。”
梁宣只说了这一句,周寻就将腰际的东西摸出来,而后伏低身子双手呈到他面前去。
其实他以为周寻会反抗,会拒绝,可是没想到他已经看得如此通透,却连和他争一争劝解他一番的想法都没有。
那本来想好应对,几欲开口的话,最终也无法开口。
周寻早就料到这一日,自从梁政清将虎符给他,一定就是有了隐忧,只是不想这么快就成了真。他自然明白到了如今的地步,权倾朝野手握虎符且万贯家财的他对梁宣而言意味着什么。唯一能保命好好活着的法子,就是自愿交出虎符远离朝政不问政事。
这么想,他也这么做了。
这些是身边的人这么久以来交给他的最重要的事,好好活着,要惜命。
他的命是这么多的人拼死保住的,为了他们和自己都要好好活着。
还有锦书,他好不容易从少年郎成长为如今的模样,便要践那一诺,做她往后的依靠。春风夏雨,秋月冬雪,无她,一切成空。
梁宣手伸出去要拿周寻手上的虎符,又收回去,最后还是拿了去。
感觉到手上的东西被拿走,周寻直起身子:“恭喜王上,贺喜王上。”
说完,他就转身要离开这宫中,末了想起来问他:“王上可是知晓了?”
“知晓什么?”
他转过身子:“知晓,锦书是真正的公主,然而王上却不是真正的殿下。”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梁宣手上摩挲着那一枚虎符,垂下眼。
不敢回答,就意味着他其实已经知晓了,可是即便嘴上说着心中有锦书,他到底还是在江山和锦书之间选择了锦书。
从他篡位的那一刻起,锦书和他就再不可能回到从前。若是他不篡位,他的身份就要公诸于世,可若是篡位,他就是世人眼中的十恶不赦大逆不道,从此,锦书的眼中也再不可能容下这样的兄长。
“王上,最后微臣只有一事相求,请擢常右丞为左相。”
这件事,梁宣倒是很轻易就答应了他。殊不知,这话中的主人公此时却恰好来了殿外有事要禀报,就正好听了这一耳朵。
最后,周寻只说了一句话:“王上,一直以来都不是锦书选择了我,是你先放弃了他。”
梁宣听到这句话,才仿佛如梦初醒,然而待他再回身看,周寻早已经离开了。
这可能是周寻最后一次走在宫中的甬道,从前他无比艳羡高官厚禄,权倾朝野,可是深陷其中才发现多的是身不由己尔虞我诈,倒不如平凡和真实来得更可贵。
宫门口,有个姑娘,轻蹙黛眉,眉目间都是担忧,低了头来回走,像极了等人的样子。恍惚是那年银粟簌簌而落,少年走投无路狼狈不堪,而小姑娘为他披上大氅捧了暖炉给他,温言软语叮嘱,将他的一生都染上了她的色彩。
他看到这一幕,竟然故意将脚步放得更慢,缓缓朝着姑娘走过去。
周寻身后还有个人,是一路跟着他走过来的,只是他脚步很轻,没敢惊动周寻,周寻也没发觉他的存在。
反倒是锦书看着周寻走过来,向着他往前蹦跳了两步,黛眉颦蹙,扁了扁嘴埋怨道:“你怎么来得这样迟,我等了好久......”
而后还不等姑娘话说完,他就手缓缓穿过姑娘的五指,十指相扣堵住了姑娘接下来的话。
时光将最残忍的痕迹刻在他们身上,让他们渐渐看不清本来的面目。所幸他们彼此的心头仍掬着一把赤子血,风吹雨打犹热。
时光不覆少时心。说十丈红尘,离别总比相聚长,然而说赤子,就是在这凄苦红尘中,仍然保有最初也最动人的爱。
姑娘嘴上娇嗔,尽还是些埋怨,只是怎么也压不下翘起的唇角。
二人一边往宫门外走,锦书一边道:“你进殿以后,我去瞧了母妃。母妃道,父皇的身子其实早就不大好了,一直是撑到如今,也算是寿终正寝另一种圆满了。”
他歪着头看她,细细听她所说的每一个字,当他听到她唤了“父皇和母妃”时,他就明白,他的小姑娘也长大了,学会和一切和解了。
贤妃应当没忍心告诉她梁宣篡位之事,他便想就这样也好,只要她能一直欢心,就让这件事情成为被他们和时光永远掩埋的秘密罢。
许多翻来覆去的故事,其实到最后,都要回归简洁。
二人说着走出宫门,渐渐听不清楚声音,身后的常以宁停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看着二人走出宫门,背影变得越来越小,而后那朱红色勒着金漆的宫门缓缓关上,一方在宫门里,一方在宫门外。
看着紧闭的宫门,以宁好像突然就不知晓斗了这么久是为什么了,他看似得到了一切,却其实什么都失去了。
他和周寻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这一世红尘,任凭风,且听雨,千滋百味,一切有情,纵了心意享用,诚诚实实,坦坦荡荡,清清明明。
终是成了无所求的人,惟愿余下的大半生光景,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内忘忧。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这里就终于完结啦!
番外会陆续更新的,实不相瞒写结尾章写了两天。
到时候全文完的时候大概会给大家写一篇小作文什么的~
希望大家也能永葆赤子之心!
爱你萌~
宝贝们看文愉快鸭>3(说起来最近要早点睡了,每天熬夜熬到流鼻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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