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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迷漫,落雨无声。

牛毛般的细雨悄无声息的从天际滑落,落在泥水里荡起细小的波纹。

宫晟天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一步一步的朝城主府走去。连续两天的抗洪修堤,让他冷硬的面容此时布满了憔悴,青色的胡渣更是爬满了下巴。再迈过门槛儿的时候,更是险些一头载下去。

“爷,属下去给您准备洗澡水和吃的,您今天好好休息一下吧。大堤那里有墨一他们盯着,不会出事的。”墨白虽然同样疲惫不堪,但还是上前一步馋住了自家摇摇欲坠的爷。见他面白如纸,唇色淡的几乎看不出血色,墨白又心疼又急迫。虽说是只受了轻伤,但也需要好好休息,这么每天泡在雨水里,万一受了风寒,那就糟糕了!

“好。你去吧。”宫晟天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身体已经抵达了极限,点了点头之后就挥开他的胳膊自己朝房间走去。屋门推开的瞬间脚下的步子又是一踉跄,好不容易站稳脸色却突然猛地一沉!

“谁!”

宫晟天目光犀利的朝前方看去,可是黑暗的环境外加过度的疲累,让他模糊中只能看到一抹黑影坐在上方。虽然辨不清来人,但是空气里弥漫的清冷之气却让他绷紧了心弦,背在身后的右手刚运内力于掌心,屋里的烛光却突然亮起。

黛青色窄袖长衫,腰束白玉腰带,下着月白色长裤,脚蹬黑色筒靴。如墨长发用银冠璞头高高束起一缕,其余的如云雾一般披散在脑后。右腿支起,身子后靠,下巴微抬。狭长的凤眸潋滟灼灼如月照清潭,顾盼间似有荧光闪闪,灼灼其华。右手拿着银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左手手心,唇角微勾,玩世不恭间流露出丝丝傲视天下的魅惑和清冷刺骨的冰寒。身侧的烛光影影绰绰,摇曳曼妙,也勾勒着那人的身形隐隐绰绰,看不真切。

“你···你怎么来了?”待眼睛适应了屋里的光亮,宫晟天一睁开半眯的眼眸就看见了那歪坐在椅子上的少年,眸光间的清冷犹如那日山坡上明明晃晃的明月,银辉倾洒间带来冷峻的冰寒和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傲。唇角的笑意更是清冷中透着疏离,明明是温柔的弧度,却让他感受到冷风割面般的疼痛,身上无意间散发出的冰寒之气,更让他顿时有些无措的愣在那里。

“怎么?你不想看见爷?”公子言笑眯眯的歪了歪脑袋,狭长的眼眸淡定的滑过他脏兮兮的脸庞,干涸毫无血色的薄唇,沾满泥巴的衣袍,最后落在那双完全看不出颜色的筒靴上。

“你···你先出去!”在那人平淡目光的审视下,宫晟天心里突地升起丝丝尴尬和窘迫。特别是在那人衣冠整齐而自己却狼狈不堪的比对下,宫晟天更是囧的要死“我收拾完,你再进来。”

“怎么?害怕爷嫌弃你?”公子言慢条斯理的放下撑起的右腿,目光平淡的看着那人摇摇欲坠的身形和倔强的表情,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脱了。”

“什么?”

“脱了。”公子言对上那人怔愣的眼神,厉声道“全部!”

“本王没空和你闹——!”宫晟天捂着胸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身子一歪瘫倒在一侧的椅子上,闭着眼睛大口的喘着粗气。等到身上渐渐缓过来劲儿,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你瞧你的样子···”不知何时,青衣少年已经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眸光如水,水唇如樱。伸过来的素手在淡淡的烛光中晶莹如玉,根根如葱,轻轻的划过脸颊扶开贴在脸上的长发时,还带来阵阵香气。宫晟天有些不自然侧了侧头,谁知却被他冷眼一瞪“别动!”

“你别碰我!”宫晟天斜眼瞪他,谁知却得来眼前人勾唇一笑“放心,你现在这个样子,爷没有胃口···”

宫晟天呼吸一顿,然后:“······滚!”这个混蛋纯粹是来气他的吧!

“怎么?爷这么说你生气了?”公子言双手环胸,笑意盈盈的看着“难道爷说不管你什么样子爷都喜欢,你就开心了?”

“公子言···”碧绿的眼眸射出丝丝冷光,要不是身体不允许,他非要一巴掌把这个混蛋给拍飞!

“怎么···生气了?”公子言挑了挑眉头,见他扭过头丢给他一个略显憔悴的侧脸,眸光一冷“这样就生气了···你难道就没想过爷也会生气么?”

宫晟天身子一僵,然后慢慢转过头来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年。面白如玉,唇红齿白。凤眼不怒而威,却自带三分媚意。只是···眼球上布满了红血丝,再仔细看他身上的长衫,却发现袍脚处星星点点的沾了些泥癍,刚才离得远没有发现,如今走进了才嗅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雨水味。

“你···连夜骑马来的?”宫晟天迟缓了一下,抬头问道。

“嗯,一天一夜,连着换了两匹良驹。”

“为什么···”

“你说呢?”公子言扬眉看他,眼中流露出丝丝怒气“你以为,在得知你受伤的消息后,爷能坐得住?”

宫晟天抿了抿嘴唇,然后垂下了眸子。

“你知道么?你受伤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好待在老皇帝的御书房里。”公子言见他不说话,便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报信的说你修筑大堤的时候遭遇洪水,受了轻伤,没有什么大碍。但是爷就是坐不住,总觉得别人说是别人说,自己亲眼看到,才会相信。结果呢,的确没什么大碍,还能喘气儿还能生气,就是累的给狗样。”

宫晟天嘴角一抽,然后慢慢地抬起头,这个混蛋会说话么?

“怎么?爷说的不对?”对上他愤怒的小眼神,公子言笑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哪还有平时尊贵威仪的架势?”

“本王是去抗洪!”又不是去逛街!打扮的光鲜亮丽才不正常好么?宫晟天为自己辩解道。

“嗯,抗洪。”公子言点点头,嘴角的弧度愈发的上扬“然后不小心···差点把命给丢了。”

“······”

“宫晟天,爷知道你这次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你有你的想法,爷尊重。但是···下次,如果还有下次,麻烦你提前给爷通个气儿行么?爷的心脏,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雄健。”

“你究竟什么意思?你以为···本王在做戏?”宫晟天冷眼看过去,放在扶手上的双手紧握成拳“你以为本王是在拿黔城百姓的姓名在开玩笑?”

“你没有在做戏。你也没有拿黔城百姓的性命开玩笑。你只不过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公子言无视他的愤怒,脸色平静的可怕“黔城所有涉事的官员几乎都丧命于洪水中,而百姓却伤亡寥寥···这件事情看似是你因为惩罚那些官员无意间使其丧命,是那些官员们咎由自取。可是仔细推敲起来···未免也太巧了。巧的就像是,你故意去让他们送死一样。”

“······”

“黔城管事的官员是五皇子一派,两年前接管黔城,而三年前负责重修大堤巩固堤岸的却是大皇子的人,一年前也被调入黔城。两派在黔城里斗得你死我活,遇到事情互相推让,很容易给人见缝插针的机会。我来的路上听下人汇报,说黔城的百姓似乎早有预料一般有序的撤离···这其中···一定有你的功劳吧”

宫晟天双目沉沉:“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公子言轻声一笑,如玉的面容上猛然升起一丝狠厉,撑在扶手上的双手也突然毫无征兆的抓住宫晟天的肩头“我想说什么···我特么的想说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宫晟天,你是人!不是神!连洪水这种事你也敢算计,你特么的就没想过万一你真的出了事会怎么办!报仇是要破釜沉舟,可特么的你要是把自己也给折了进去···这算是哪门子的报仇!”

宫晟天微微一怔,显然是被公子言突如其来的愤怒给吓住了,只是“本王这不是没事么?”

“你说没事就没事了?”公子言瞪大眼睛,见他依旧不知悔改的模样气得肺快要炸了“脱了!爷要亲自看!”

“不用,墨白已经——”

“刺啦——!”

“公子言!”第二次被毫无征兆扯烂衣服的宫晟天再一次濒临暴走,可是身子却被那人给牢牢的摁在位置上。

“这就是你说的没事?”看着从左肩一直划到胸口处的伤痕,公子言一张脸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怪不得你给人发的消息都说是受了轻伤,却从没说究竟伤到了什么地方···”看着骤然沉默下来的男子,公子言摁住他肩膀的双手微微用力“宫晟天,你特么的究竟都对我隐瞒了什么?难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这是刀伤而不是什么石子滑落或者是洪水冲击形成的伤痕吗!”

“我的事不用你管!”

“那你准备让谁管!”公子言双目喷火的怒吼回去“为了你,老子第一次被人给软禁,你呢···你的计划就算了,爷尊重你的秘密,可你的刀伤呢!难道你非要等到得了破伤风下一秒就嗝儿屁了然后才让墨白来找老子吗?”

宫晟天被问的哑口无言,只好心虚的看向一侧,结果一扭头就看见墨白端着托盘立在门口。

“你是什么时候到的?”宫晟天黑着一张脸问道。

“属下···属下是刚到。”墨白看了眼一脸凶狠恶煞的公子言,又看了眼被压在身下动弹不得的宫晟天,狠狠吞了口吐沫“王爷如果有事和公子相谈,那么属下——”

“不用!”墨白的话还没说话,就被公子言给冷冷的打断。松开钳制住宫晟天的双手,公子言整了整袖口才朝墨白看去“准备洗澡水和吃食,还有一身干净的衣服。你家王爷要是再不处理一下伤口,估计就要发炎了。”

“什么!”墨白虎躯一震,然后唰的立正站好“属下这就去准备衣物!”说完,一个转身就消失不见了。

“他动作倒是快。”公子言冷冷一哼,随后看向宫晟天“你要好好对打这个属下,我看着要不是他,估计你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一点儿也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任性妄为,不听劝阻,骄傲自大···

“爷当初真是抽了风才会一时冲动把你压在身下。”公子言越想越觉得自己当时的行为实在是匪夷所思,不由得单手扶额,仰头长叹。那语气中流露出的感慨,让正在整理衣物的宫晟天动作一顿“你什么意思?”碧绿的眼眸突然凌厉的看了过来。

什么意思,公子言勾了勾唇角:“你知道么,爷出门前,魅儿对爷说了句话。”公子言突然压低声音,侧头看向他“她说···我对你太在乎了。”

本王不稀罕!

宫晟天很想反驳回去,可是一看到他眼底深处的倦意还有长衫上的泥水斑点,到嘴边的话又给吞了回去。

算了,看在这个混蛋连夜冒雨来看他的份儿上,他就不和他计较了。

宫晟天一如既往地以一种傲娇矫情的方式思考着他和公子言之间的问题,而公子言那边却像是陷入了沉思。

“魅儿不明白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冒着被发现的危机也要过来看看你。”公子言目光沉沉的看着桌上的蜡烛,温润的面容在烛光中呈现出良玉生烟般的绰约“其实,这没什么难懂的。我公子言做事情,一切随心,我想对谁好,就对谁好。不想对谁好,就不对谁好。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只要自己觉得高兴就成。就像是咱俩第一次见面,爷想亲你,就亲了!”

“···那是因为你无耻!”

“爷就对你无耻!怎么了!”公子言横眼看过去,口气微微有些冲“难道说爷每回亲你,你没有享受到?”

“没有!”

“那一定是因为我们俩没有深入,果真啊,浅尝辄止无异于画饼充饥,不管用啊!”

“公子言!”

“好好,说正经的!”公子言见他气得要跳脚,连忙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眉目间多了份肃穆“宫晟天,爷对一个人好,是因为这样做会让爷心底欢喜。爷一直以为也算是了解你,可爷发现,爷错了。”

宫晟天眸光一闪:“是因为···这件事?”

“不然呢?”公子言挑了挑眉头“为什么爷以前没有发现你赌徒的这一面呢?你只顾得自己欢心,就没想过爷听到你受伤的消息之后是什么滋味儿。爷宠一个人是为了让自己高兴,而不是为了闹心!你知不知道当爷在御书房里听说你受伤之后爷差点儿没一巴掌拍死那个送信儿的?”

“···我···”

“你什么?”公子言语气突然变得咄咄逼人起来“宫晟天,如果爷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不顾他人感觉的赌徒,爷就算是欲火焚身当时也不会碰你!”

“你···本王巴不得你那样做!”宫晟天梗着脖子偏过头去。

公子言看着他的侧脸冷冷一笑:“你信不信你在矫情一下子爷我现在立马走人?”

“公子言!”宫晟天羞怒的扭过头来,抿着嘴唇瞪他。结果他这一神色,把公子言给气笑了“怎么?难道爷大老远跑过来,听你一句真心话都不成?咱俩亲都亲了,你特么的还给老子假装什么矜持?”

“公子言!”宫晟天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杯盏猛地一晃,也把刚走到门口的墨白给吓了一跳。

“爷?”

“把东西都端进来。”公子言瞥了眼阴沉着脸的某人,对墨白说道。

“额···是。”墨白瞅了眼自家王爷,见他一声不吭便转身指挥下人朝屋里搬东西,等到浴桶在屏风后摆好了,才又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

“你先去收拾收拾,有什么话等你收拾完我们再说。”公子言见他脸色发白,身上还耷拉着被自己撕烂的破布条子,手一挥说道。

“不用!”公子言话音一落,宫晟天执拗的声音就传来“我们俩没什么好说的。”

“你确定?”公子言歪着头看他。

宫晟天咬牙:“本王确——你干什么去!”

见公子言拿起桌上的扇子唰的转身,宫晟天一个猛蹿从位置上站起来,面色着急的看着他。

“你都没话说了,爷还待在这里干什么?犯贱吗?”

“我——”

“走了!”

“等一下!”宫晟天顾不得身上衣冠不整,拖拉着身上的破布条就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不等大脑有所回应,手就抢先一步扯住那人后背的手腕。

“放手!”公子言冷眼瞪他。

“我不!”宫晟天冷着脸瞪回去。

“那你凭什么不?”

“本王说不行,就是不行!”

“呵?”公子言笑了“你特么的还讲理不?老子大老远的来看你,你不知情就算了,老子现在要走你又不让,你说说···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我···”宫晟天喉咙一噎,对上那人秋水眼眸深处的红丝和愤怒,慢慢垂下眸子“这次是我不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让你···担心了。”宫晟天突然压低声音道。

“哼!”公子言眼底划过一抹得意“还有呢?”

“还有?”宫晟天凝眉,面露疑惑,那迷茫的眼神差点让公子言再次跳脚“你还真是不知悔改!”说着,又要抬脚离去。

“你明知道···我不得不这样做。”宫晟天手上一用劲儿,把公子言又给拖了回来“这次的确是我大意了,可我现在不是没事吗?”

“那以后呢?宫晟天,你知不知道,有些事情只有活着才能做,死了就做不成了!”见他眼眸突然一沉,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微妙,公子言叹了口气,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份无奈“宫晟天,我知道这些年你一个人自我任性惯了。但那是以前,就算你不为那些跟着你的手下着想,你为我想想行不?咱俩合作讲究的可是互惠互利,你特么的要是挂了,我上哪里要报酬去?”

宫晟天呼吸一滞:“你难道来看本王就是为了报酬?”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了一分。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公子言疼得眉头一皱,然后见连忙补充道“主要是因为爷担心你。”

“哼!”这还差不多!宫晟天满意的勾了勾唇角,然后松开抓住他手腕儿的大手“本王去洗澡,你在外面待着,不许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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