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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达憨听见桦树川枪声后,坐立不安。你别看他长的憨憨的,其貌不扬,也不笨也不傻,表面粗拉心里细,跟张飞李逵牛皋很是相象,又忠又义,又奸又滑。他对大当家王福忠心不二,比看家狗还忠于主人。对交办的事情,一丝不苟,不差分毫。他听枪声由紧变疏,五花八门的动静,就知是自个儿人占了上风。绺子上的几百杆枪,都是七拼八凑的杂巴凑,枪响的动静千奇百怪,一听便知。枪声由密变紧,一色的三八大盖和‘碎嘴子’动静,杂巴凑渐渐的鸦雀无声了,气得他握紧的拳头“嘎嘎”直响,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牙咬的“咯嘣咯嘣” 的。他像巨兽一样呼地站起来,像唱戏的武将“咿咿呀呀”咆哮。正当他原地打磨磨,就听“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一个喽罗飞到眼前。
“报!‘炮头,风大流急,递递管’,大当家怕要‘翻舵’,‘插签梁’叫你去。”
憨达憨翻身上马,嚎啷一嗓子,“崽子们,上马!杀鬼子,救大当家呀!”
心急如焚的憨达憨,担心大当家的安危,心里就像十五个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又想诡计多端的鬼子,玻璃上抹油,又光又滑。大当家都没支巴过,说明鬼子是豌豆挤籽儿,南[难] 豆[斗]!他想,‘撕口子’这活儿,事关重大,大当家信任咱,咱不能灶房棚上掉石头,砸锅!为此,他率领七十多个喽罗,顺着桦树林的大甩腕子林边毛道,一路狂奔。
黑龙镇附近这片桦树林,据老辈人说,是火烧出来的。在很久很久以前着了一场天火,火焰冲天,烧得天地浑然一体。天火借着猛烈的大西北风,像一条巨形火龙爬行,从完达山麓一直向东广袤的荒原燃烧,烧到距黑龙镇七里多地的沈家岗下坎,一望无际的大沼泽地挡住了去路。烧过的大片大片儿荒原,留下了一片漆黑厚厚的草炭,后又被皑皑白雪覆盖,春暖花开,从黑黑的草炭里冒出一片嫩绿翠绿的幼芽,越长越高,修长白净的枝干,戴着一顶绿沿儿帽,像无数羞色的少女,春夏秋冬,四季更替,越长越亭亭玉立,招人喜爱,人们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白桦。这片白桦林,蜿蜿蜒蜒达千百里,像一条绿河,与湛蓝的松花江遥相呼应,是平原和大山沟通的纽带,也是山里大牲口到草原串门的通道,更是挡住肆虐风魔的天然屏障,造就了一方沃土,养育了代代勤劳的中华儿女。同时这片林子也给人们制造了罪恶,也掩盖了罪恶的发生。这片林子,也是人们死里逃生的庇护所,又是兵家实施文韬武略才华的天堂。英雄成败一林间,枭雄谋事也在一林间。这片林子,最终引来了小鬼子的斩草除根的厄运。
憨达憨为啥不直接奔官道而行,而是顺着林边儿大甩腕子走,反而多绕出十多里路呢?他心里有个小九九。一是避开和鬼子发生正面冲突,就是遭遇了,也可随时随地钻林子,逃之夭夭,不影响寻找大当家王福的时机;二是大当家‘游’了,必然钻林子,有屏障的掩护,再狡猾的鬼子,也是黑夜戴墨镜成了瞎子。咱顺着林子走,有可能奇迹发生,巧遇大当家的。
憨达憨的如意算盘打得多好啊,够奸吧,也是人中怪!
曲老三组织的松花江上的阻击战,打的没有桦树川打的惨烈,悲壮。可也惊心动魄,动人心弦。曲老三是个占江为王的胡子头,绺子的喽罗有百巴人,绝大多数都是穷苦的渔民,平时以护卫江道地界为主,防止蟊贼惯匪打劫渔民,对付官衙勒索盘剥,对过往船只收取一定数量的保护费。后来对运送军火烟土的船只也进行洗劫,获取外快。吃大户抢绺子,和江北穿山甲绺子是仇家,势不两立,水火不相容。他地盘的渔民都拜过坎子,拜曲老三为老大哥。一有危及事发,渔民撂下网具,拿起刀叉就是胡子。这次阻截鬼子的护江舰队,分派到活计的涉及到几百人。江通子、江岸都有人监视骚扰鬼子舰队,不是这弄个响,就是那整个动静,搞得舰船上的鬼子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行进速度缓慢。
鲁大虎领着喽罗们,在江甩腕子堵截鬼子舰队,打沉鬼子运输舰。鬼子运输舰是个体积庞大的腰轮子,船上装有百十人的鬼子。枯水期,江甩腕子水浅流缓,又加上岸上航标被鲁大虎叫喽罗们做了手脚,移了位置。江底下又削了很多木桩子,趋水轮遭到损坏,搁浅了。运输舰正好搁浅在江心柳毛通对面,正在三门土炮和两门小钢炮射程内。炮火齐鸣,打得猖獗一时的鬼子措手不及。早准备好的两个舢舨子装满了炸药,随着四个喽罗泅渡速度慢慢靠近运输舰,一声巨响,运输舰炸开两个大窟窿,一个趋水轮也变成了飞轮,飞上了天。大腰轮子船舱灌进了水,栽歪栽歪就沉了下去,没了船帮。船舱里的鬼子灌了包,纷纷从舱门舱窗往外挤,落入江水中。有的顺了大流,扑扑拉拉,张着大嘴,一口一口的贪婪地抢水喝,不大会儿,蹿达两下子就喂了鱼。有的“噗蹬”救命的搂狗刨,顺流而下,成了从江岔子里穿出来舢舨子的猎物。有让枪子儿点了卯的;有让鱼叉扎了眼的。会点儿水的,争先恐后往岸上挣命,游一会儿,爬起来,蹚水往岸上跑。隐蔽在江岸蒿草里的曲老三和喽罗们,拿枪点开了名。鬼子几艘小舰船从后面开了炮,雨点般炮弹落在了柳毛通和江岸上,顿时硝烟弥漫,火光四起,老土炮挪了窝,炮手成了‘穿天猴’。鲁大虎右胳膊镶上了一块炮弹皮,喽啰们撒开鸭子四处逃命,顺着江通子逃到江岔子,上了小舢板全‘滑’了。
曲老三打了一会儿,怕刘三虎的匪帮兜他的后路,也‘滑’了。
鬼子小舰艇又轰了一阵炮,才仗着胆,在露着半截船身的运输舰旁边抛了锚,搭救还没逃离船,泡在甲板上的鬼子。然后,过了一个多时辰,鬼子护江舰队驶进人去码头空的黑龙镇码头,上了岸。
憨达憨在离桦树川官道一里多地停了下来,让喽罗们隐蔽在林子里,自个儿带着报信的喽罗,弃马步行来到没有枪声的战场。眼前是横尸遍野,血流成河。再往通向黑龙镇的官道上一望,尘土飞扬,人无声息,鬼子已攻向黑龙镇。憨达憨没敢久留,返回原地,带着众喽罗们一路袭步,赶到去马虎力山的必经之路岔路口埋伏下来,等候打散的弟兄和大当家的。
第一拨,是七巧猫留下接应的九个人。据其中一个说,王福遭了埋伏后,就有喽啰挂花带彩地往回跑。马六子三十多个‘刺窑[警察]’聚在一起,对着他们九个人就要动枪,让他们搁马刀劈了一个,再谁也不敢咋呼了。枪稀了下来,鬼子们就过来了,边走边给受伤的补枪,都是治安军和咱的人。这下子坏菜了,马六子一捅咕,这帮‘刺窑’狗子就四处猱岗了。
咱们一瞅,等啥呀,也鞋底抹油开溜。
第二拨,稀稀拉拉,羊粑粑蛋似的,又回来一些人,伤的伤,瘸的瘸。憨达憨打听大当家的下落,都是拨浪鼓脑袋,一问三晃头。他就打发他们先回绺子了。
此时的憨达憨,心绞魔乱的,像个没头苍蝇,东西乱蹿。
黑龙镇方向又响起了枪炮声。从声音判断,一个西一个北,不激烈,没有反击的动静。憨达憨想,这回黑龙镇算杆细了。
这时,马蹄阵阵,暴土扬场,憨达憨一瞅乐了,揪着的心松了,大当家王福过来了。
一九三二年五月三十日傍晚,吉林省黑龙县城黑龙镇。
夕阳托着几朵黑云,霹雳闪电,响起炸雷。
西城门楼炸塌了。
北城门楼吊着膀子挂着千疮百孔的一扇门。
日本鬼子占领了黑龙镇。
下晚黑。
黑龙镇成了黑底锅。街面无灯,漆黑一片。家家没亮,户户四门紧闭。狗的狂犬,揭示和狼的对峙。往日喧嚣不夜城的赌场、烟馆、妓院、暗门,都掩门息鼓,歇业打烊。
日本街儿商家却是大门洞开,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狂欢乱舞,膏药旗下,“吾皇盛世兮,千秋万代。砂砾成岩兮,遍地青苔。长治久安兮,国泰民安。……”《君之代》在黑龙镇上空嘶猇。
县府镇衙,太阳旗、满洲国旗换下民国旗,街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站满了呼达着猪耳朵帽子的日本兵。
镇衙会事厅内,墙上挂着下江地图,紫檀木办公桌后,已不是崔武,端坐着龟河二郎大佐。
犬毛少佐胳膊上挎着白纱布绷带,木偶一样,一动不动站在龟河二郎大佐身后。山田一身的日本少佐军服,躬腰侧身站在办公桌前。带个日本军帽儿的金鸡脖和翻译官两个二鬼子站在办公桌堵头旁。邓猴子拄着个文明棍,一脸低三下四的奴才相,站在山田少佐旁。
室内静得瘆人,个个大气不敢出,偷偷拿眼梢子瞄着龟河二郎大佐。
龟河二郎,刀刮脸,白净面,尖下颏,鼠眉眼,鹰勾鼻,仁丹胡,瘪达嘴,小个子,瘦身材,威风凛凛又冷嗖嗖地扫视着每个人。
“噌!”撺儿起来。“啪!”拍下桌子。
站着的人,吓得耗子似的,抖着神经,搂紧胯裆,更低弯了腰。
“皇军大大的吃了苦头,损兵折将,毛利少佐效忠了天皇。原因何在?马胡子的猖狂,狡猾狡猾的有。情报,情报的不准!山田,你的特高课,通通的饭桶。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坏了的有。巴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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