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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老前辈挥斧破珠的义举,在京城同业当中,传为佳话,茶余饭后,人们津津乐道。从何希珪那里听到这一消息,那宗和喜形于色,一大早,就到了甄永信租住的地方。一进门,兴冲冲地把事情告诉了甄永信。
兔死狐悲,听到消息,甄永信并没露出那宗和想像中的兴奋,而是沉默不语,一脸的木然。那宗和见了,问道,“老叔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没有。”甄永信摇摇头,说,“我一时想起‘江相派’行规里的一句话,说是不可‘做瓜一哥’。想那老先生,毕生兢兢业业,为东家尽心尽力,才累积下一世的英名,不料全让这一局给他扫得干干净净,从他宴客砸珠的举动来看,足以见他已是气忿已极,他能因此拒绝东家挽留,坚持请辞归隐,说明他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的奸商之流,还是很看重名节的。照此看来,这一局,下手是重了些,险些要了老先生的性命。”
“您老想多了,”那宗和不服,“您老没亲眼看见那老家伙,奸滑狠辣得厉害呢。这么好的珠冬珠,他开口只给三百块,多毒啊,验货时,你看他那仔细的劲儿,恨不能鸡蛋里拣出骨头。”
“他为东家尽心尽力,做事精打细算,也无可非议。”甄永信说。
那宗和心中有事,不想听甄永信多说,见了时机,插话道,“老叔,我看时机来了,特地来请教老叔一下,想请您老指点指点。”
“什么时机?”甄永信问。
“您老想想啊,”那宗和说,“那伪珠已让老先生给砸烂了,老先生也走人了。可他们的当票还在我手里,按规定,我还要去赎回冬珠呢。您老想想,现在我要是连本带息拿着当票去赎回冬珠,他们拿不出冬珠还我,按规矩,他是要双倍赔偿的。您老看,这一单,我该不该吃?”
甄永信听了,惊得两眼瞪圆,倒吸了一口冷气,像从来不认识那宗和似的,满面惊骇地望着眼前的年轻人。在甄永信的心里 ,做成一局后,唯恐躲避吃局人不及,像那宗和刚才说的这样,做成一局后还要再做局中局,他真的连想都没曾想过。经那宗和一问,不禁愣住了,半天,才喃喃问道,“你是说,还要回到典当行,再做一单?”
“对呀,为什么不呢?”那宗和得意地说,“这么好的机会。”
“我看不妥吧。”甄永信说。
“有什么不妥?我想听听您老的。”
甄永信从未想过这类事,今天冷丁听那宗和问起,一时还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沉吟了半晌,干巴巴说了句,“这犯了做局的大忌。”
“您老说的,是犯了哪条大忌?”那宗和追着问。
“兵法曰,穷寇勿追,围兵必阙,说的是,凡事不可赶尽杀绝,要留有余地;相反,涸泽而鱼,穷追猛打,往往会适得其反。”
那宗和哪里听得懂这套理论,碣于面子,表面上好好是是地听着,心里却笑甄永信迂腐,暗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坐了一会儿,推说还有别的事,早早离去了。
天将傍晌,前些天到典当行里来典质冬珠的青年人,又走进典当行里,靠近柜前,看上次接待他的老先生果然不在了,心里踏实下来,不免有几分得意。眼下柜台里坐着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年轻人斯斯文文地从怀里取出当票,弟到里面,说是要赎回质品。柜上的伙计接过当票,低头看时,正是前几日老前辈做的冬珠当票。现在冬珠已毁,骗子却又持票赎回,这却如何是好。柜上伙计的脸色立时变得煞白,正要和持票人商量,把冬珠作价赔偿,忽然想起正在当铺宿舍调养的老前辈曾叮嘱过他,说是但凡有人前来持票赎珠,务必直接到后屋找他好了。柜上伙计稳了稳神儿,对年轻人说,“先生请稍候。”说罢,手持当票,转身往库房那边去了,出了库房的后门。到了宿舍,见到老前辈。老前辈这时面静如水,正坐在床上喝茶。
“那人来赎冬珠了。”伙计递上当票,对老前辈说。
老前辈听了,脸上霎时兴奋起来,腾的站起身子,下地穿鞋,接过伙计手里的当票,直奔前台而来。
见老前辈笑殷殷地走来,年轻人先是头皮一阵发麻,心里敲起鼓来。毕竟贼人胆虚,未等老前辈开口,自己先失了锐气。片刻慌乱之后,勉强安下神来。老前辈走上前来,问他,“本息带来了吗?”
“带来了。”年轻人边说,边把几封大洋递过。老前辈拨了几下算盘,开了票据,交给伙计清算结帐。一通手续办完,老前辈取过珠盒,分别拆除封条,当面打开,冬珠完璧归赵,还给了年轻人。年轻人收过珠盒,只扫了一眼,重新盖上,揣进怀里,转身悻悻离去。望着年轻人远去的背影,老前辈展开眉眼,舒心地笑了起来。开始只是轻声微笑,继而放声狂笑,直笑得身边的伙计们摸头拂脸,不明就里,老前辈才慢慢停下笑声,指着年轻人远去的背影道,“他拿高仿珠骗我,我以其人之道,还治于其人之身。前些天酒席上,我送给诸位传观的,就是他骗我时用的高仿珠,而后我砸烂的,是我预先准备的另一颗低仿品,不值几文,酒席上和客人,当然觉察不到的。我故意大摆宴席,就是要告诉大家,用来骗我的原珠,已经破碎。我料这骗子年轻气盛,刚出道不久,行事险毒,得到这个消息,势必又起贪念。他所以敢持票前来赎珠,无非是认定典质物已毁,可以再横敲一笔,哪里会想到我正等着他呢?这就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他骗我来我骗他。”老前辈说罢,又放声大笑起来。
“我现在就去禀报东家,求东家重新聘用老前辈,我们也好跟着多学些东西。”一旁的伙计说。
“不啦,”老前辈摆手制止,“人生百年,弹指之间,我已替东家三代效力四十余年,所剩时日不多,想回老家过几年清闲的日子。艺无止境,重在修行。光学习,是悟不了道的,还需要经营中不断地磨练才行。只是强中自有强中手,平日行事,还需多加小心才行。”停了一会儿,转身对身边管帐的伙计说,前些天吃了局,按行里规矩,我已赔偿。今日既已挽回,请把我赔偿行里的钱,清算给我。“
“不消算了,”帐房上说,“刚才骗子赎质的钱,我还没入帐呢,老前辈取走便是了,过后我向东家禀报一声。”说着,把钱递过。老先生收好钱物,背起行装,出门去了。
那宗和吃了局,心中闷闷不乐。一连在家呆了几天,不敢到甄永信那里去,心里却生何希珪的气。本来上次做局,没有何希珪的事,五百块大洋到手后,分给甄永信二百,又给了何希珪一百。其实给何希珪一百,主要是要封他的嘴。因为何希珪在珠宝行里混,那宗和要出手冬珠的事,他也是知道的。这一局做完,当铺的老前辈又是请席,又是砸珠,弄了个满城风雨,怎么会瞒得住何希珪呢,思量再三,最终给了他一百块大洋。这样一算,这一局下来,抛开成本,满打满算,那宗和实际上得到的,还不足二百,本想再独吃一局,赚一大笔,冒险去赎质。不料吃了那老前辈的局,一下子又亏进五百块。这样一来,抛除上一局的收入,细算一下,这一来一去,净亏了三百多。你要说甄永信不通门路,珠宝行中出了事,他们不知道,倒也罢了,可何希珪成天滚爬在珠宝行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会不知道呢?明明知道自己这次吃了局,干吗不把上次分给他的一百块大洋还回呢?反倒装聋作傻,连到家里说一句安慰话都没有。
那宗和正在生闷气,中午,何希珪来了。那宗和见了,心里一阵愧疚,觉着这些天自己想错了,错怪了何希珪,这不,何希珪来还钱了呢。这样一想,便笑着把何希珪让到屋里。进了屋,何希珪却并不提还钱的事,见那宗和把他领进小屋,他随手把门并上,神秘兮兮地,探着刀螂头说,“又一笔买卖来了。”
见他不是来还钱的,那宗和心里顿生不悦,冷声冷气地问道,“什么生意?”
“这几天,我遇上一个武汉来的年轻人,是一个候补知事。候补几年了,至今也没补上实缺,便动了进京运动的念头。眼下苦于运动无门。我就对他说,我的一个朋友,是人事部次长的二公子,和我是至交。你猜他怎么着?一听见这消息,就像蚂蝗见了血,吸住我不放了,直求我带他去交结人事部次长的二公子呢。我看时机差不多了,就来找你,合计着,咱们哥俩一块给做了得了。”
“你怎么和他交结上的?”那宗和问。
“那人也好古玩,在琉璃厂交谈交谈,就结交上了。”何希珪说。
“这样吧,等我去老叔那里说说,听听他的看法,咱们再做不迟。”
“你是说,”何希珪仰着刀螂头问,“去找东北来的两个傻帽商量?”
“你别小瞧人了,干这行,人家还真比咱在行呢。”那宗和说。
“有啥呀,上次做局,不都领教过了?也就那么两下子。其实,这种局,也忒简单,平白的让他们进来掺和,做成了,又要分他们一些,花得来吗?再说了,这一局,咱哥儿俩就足够了,成了局,各分一半,多得劲儿,何必让外人掺和?”
听何希珪说得也有道理,那宗和心里也消了气,问,“怎么个做法?”
“就说我做东,请人事部次长的二公子到东来顺吃饭,让他结识你,再借机让他掏银子,不就成了?”
“人事部次长姓什么,你知道吗?”那宗和问。
何希珪见问,愣了一下,忙说,“这不打紧,待会儿我去打听一下,错不了。关键是明天上午,咱们约他到东来顺吃饭,不能把话说走了,一定要他相信,他才能掏出银子。”
“明天几点去东来顺?”那宗和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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