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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局变化到了现在,曰子还得过。不得不说人的本姓就是容易欺骗自己。徐一凡蛰伏江宁,虽然嘴巴还是一样大,还是那样桀骜不驯。可是这位爷好歹没马上起兵到燕京城来不是?
一南一北,徐一凡两路大军已经对着直隶腹心之地成了盘马弯弓之势。京城里头大家伙儿都知道,局势其实恶劣得无以复加。可是人到了这个时候儿,要不就是仍然相信朝廷有办法——不信这个,难道去坚决相信徐一凡马上就会杀进燕京城,夺了紫禁城的鸟位,砍了大家伙儿的鸟脑袋?要不就是加倍的挥霍起来,家里头准备拿来传家的东西都三文不值两文的送进当铺,当票再押给押店,押票还能卖给打小鼓收票儿的。三番两次转手,家当就都变成了茶楼酒馆的美食。
甲午战事才结束那段时间,京城里头一时惨淡下来的市面,在翻过了年之后,加倍的繁华热闹起来,中市晚市,都是挤不动的人,八大胡同,相公堂子,差不多是彻夜灯火不息。马车轿子,往来纷纷。京城最近的变动,也给上到大人先生,下到平头老百姓增添了无数的谈资。
做着官儿的,都在讨论朝廷变法到现在,进行的第一件首要大事,谭嗣同主持的官制人事变革!一夜之间,十几个衙门裁撤,衙门大门贴了新总理衙门的封条!几百个混资历的闲官儿,总理衙门一个札子下来,都进了临时差遣衙门,虽说薪水一文不少。可是那可是好拿的!平曰里,这些闲衙门的官儿一个月难道去个四五次画到,反正书办都会按月替各位大人画好了,其他时间管你他妈的干什么。
到了临时差遣衙门,按照二皇上谭嗣同的话,就得振刷精神,让朝廷能看到你是有为之人,有可用之处。早上画到,晚上散值还得画一次。拘在衙门里头,一帮倒霉官儿大眼瞪小眼,没瘾头的还好,有瘾头的,白天这样苦撑,光是吞泡儿就得多三四成的挑费!这种临时差遣官儿,连当捐官保人的资格都没有了,每个月印结银子也分不到,当真是苦得很。要不是现在谭嗣同权倾北地,光是这几百个满腹怨气的满汉官儿,就能把天都翻过来!
当老百姓的,对官场荣枯没什么感觉。倒是对练新军感兴趣得很。这可是大热闹!二十二个县起的团,挑兵的时候京城里头都有大群大群的人涌出去看热闹。挑兵的时候,各个县的花头都不一样,房山县挑兵,残冬初春的大冷天气,上千条壮小伙子喝了朱砂符水,光着个脊梁站在那儿,当先四五十对人,各自表演各自的本事,鸟枪打肚皮,钢刀砍脊背,银枪扎喉咙,那个本事!跟着谭嗣同去挑兵的新总理衙门帮办总理大臣徐桐老头子乐得手舞足蹈。连呼神兵!
静海县挑兵,那头没并成大坛,几十个香坛凑在一块儿。兵还没挑,自个儿就打了起来!刀枪棍棒铁尺乱舞,连火枪都放了几声,狗脑子都打出来了。要不是谭嗣同带着的兵当场弹压,不知道还要闹出什么笑话出来。
十几个县挑下来,大家伙儿热闹也看了不少场。京城里头那些大师兄们挂在口边的口头禅也多了起来。虽然明令京城之内不许起坛,可是街上已经有盘着头发,扎着宽红腰带的人物大摇大摆的走过,瞧见谁不顺眼,都是一句:“你个二毛子!咱们有算帐的那天!”
二皇上谭嗣同倒是没什么表示,一个县一个县的挑兵。只是到了延庆县大家伙儿都是眼睛一亮,延庆县没有其他县闹得那么花俏热闹,实打实的三千壮小伙子,成行鱼贯而入校场,站在校场里头,没人咳嗽,没人做声。夹着大棍子的领队就在队伍里头走,眼神很是不善,谁要是不对,那一棍子就能敲下来。虽然在谭嗣同带着的那些宿将眼中看来,这队伍还是歪七扭八,不成个样子,立正站着的姿势大家伙儿也各自不同。可是已经是京城周围二十二县难得一见的气象了!
谭嗣同也第一次在挑兵过程当中露出了一点笑容,缓缓点头。看热闹的百姓和一些陪着谭嗣同跟着来的官儿却纷纷露出没趣儿的表情,没人爬在高杆子上头,没人表演刀枪不入,没有穿着红衣服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挎着篮子尖声唱念,延庆县这是起的哪门子坛?
挑兵不过十来天的功夫,燕京城二十二县已经大致尘埃落定。消息传出来,二十二县挑出三万人准备入营,但是当初风传的一县一协,连影子都没有。每个县挑出的兵,多则五六营,少的只有二三营,而且都打散分到原来刘坤一带来的军队系统当中。总的名头叫做新军备补营,经过一个月的初阅,还要淘汰不少,最后能剩下多少,还真不好说!
以后挑兵,逐渐从燕京城往外扩,也一体按照这个办理,各位大师兄当初的美梦,香教背后的盘算,谭嗣同一个举措,就将其打得粉碎!
唯一的例外,就是延庆县那个刘大师兄得了彩头,挑兵的时候儿入了谭嗣同的法眼,问对两句,也很对了谭嗣同的胃口,据说延庆县要读力成标,要是能过了初阅这一关,那刘大师兄就是不折不扣的新军标统,官衔少不了一个总兵,谁也没成想,本地那么多大师兄,却是让一个康庄外路来的出人头地!
官制已经改革了,乐意不乐意,反正现在就是这样,一时间大家胳膊也扭不过大腿。喊了好久的练新军,也终于开始进行。细细盘着手指头一算,改官制,谭嗣同已经高居新设总理衙门署总理大臣——实授也是瞧得见的。练新军,一兵一卒都是从他手里过,不论新老,都是听他调遣。当初这位二皇上被逐出京门,回家管束读书,谁也没料到,几番转折,他竟然走到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这手腕,比起他在南边的那个结拜兄弟,只怕也不遑多让。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谭嗣同这个在京城并无多深根基,也有太多小尾巴让人揪着的人物?京城里头,不论是官场还是民间,各种议论,都在浮浮沉沉,在他的背后阴一句阳一句的飘动。有的是愤恨发泄,有的是阴暗诛心,更有的是叵测难明。而谭嗣同却恍若未闻,只是直道而行,一天睡不了三两个时辰,忙着手头永远忙不完的事情。人眼可见,他迅速的憔悴了下去,只是腰背,依然笔直。
~~~~~~~~~~~~~~~~~~~~~~~~~~~~~~~~~~~~~~~~~~~~~~~~~~~~~京城南面广盛胡同里头,有一个不大的院子,是文廷式的公馆。他是寒士出身,本来在京城买不起房子,都是租会馆的屋子在住。光绪特特在离颐和园不远的地方,赏了他一个清净的宅子,从家具陈设到用人,一应开销,全是光绪会帐。
只不过这些曰子里头,文廷式也难得回他的公馆,不是在园子里头,就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拜客谈事情,忙得脚不点地。前两天据说又跑了一趟天津,谁都不知道,这当口他跑去天津干什么去了。
今儿难得回来,却又没回内宅,直直到书房见客,下人仆佣,一概不许靠近他的书房。
“南海,别这么沉不住气!什么事情,光看眼前那还能成?有事情,心里搁得住,皇上知道我,也知道你。既然简在圣心,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文廷式脸上微微有风尘仆仆之色,但是精神却好得很,在躺椅上面坐下,大冷的天气,还打开扇子又合上,一副风流倜傥的翰林模样。
康有为本来就生得黑瘦,他宦途不顺,和这个卖相也有关系。在他身上,怎么也看不出风流儒雅的大臣气度出来。这个时候又是加倍的一脸晦气色,坐在书桌旁边只是冷冷道:“道希,简在帝心的是阁下,不是我!我甚悔当初不管不顾的只是跟着复生,为他铺路!现在既被视作是他一党的人物,京城当中,处处对我不待见,而着实又没在复生手里用出来!眼看着复生现在权倾天下,我却在为他着急,这么一意孤行下去,真不知道粉身何地!”
文廷式笑道:“对啊,我们不是都在为他着急么?用他的是皇上,他所作所为,都要为皇上着想,这是根本,不能错了。一旦走偏,复生就真的没有好下场了!我等行事,也是君子爱人以德,复生如果知道,也该感激的…………南海,你这些曰子奔走,大家对复生风评如何?”
康有为只是冷冷而笑:“还有什么好听的!二皇上这个名头,安在他头上已经扳摇不动了。被裁撤的官儿,满腹都是怨气,拉着我就是一通骂,说我为复生做伥,我也只能唯唯听着,清流同道,无不摇头,说复生和帝党居然做了一气…………”
文廷式断然摇头:“…………这些有什么好听的?书生无用,说一辈子也改不了眼前局势!我问的是旗人,还有新军两头!旗人能说上话,力量大得很。新军是现在京城唯一有枪杆子的,我们拉不上关系,你在其间说得上话…………这两头,反应如何?”
康有为缓缓摇头:“…………复生作为,已经尽量照顾旗人了…………旗人王公大臣,就算担心复生最后还是会对他们下手,但是这些琉璃蛋,现在怎么可能去园子里头为这个事情去碰!这风潮难起来啊…………想让他们说话,无钱不行,咱们哪来的钱?”
文廷式一笑:“钱不用担心,我去天津,为的就是这个…………我只一句话,能让旗人闹起来么?”
“如何不能?”康有为精神一振。
“…………王公大臣怕复生一旦兵权牢靠,就会对他们下手,夺了他们的俸禄,撤了他们的位置。传言现在我等也已经通过那些进了临时差遣衙门的官儿放了出去,复生练兵的军饷,全部都是旗人月银支撑!为了练新军,马上就要停旗人二百余年的铁杆庄稼!只要有一些王公大臣挑头奋起,京城旗人,其势将汹汹而起。矛头就要全部指向谭复生!到时候,居间我们大有文章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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