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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的汽笛声鸣动,江顺号的明轮缓缓的停了下来,划水板最后几下转动,在江水中带起了大团大团的白浪。
徐一凡回来,自然是事先电告了江宁城。他的心腹手下唐绍仪詹天佑李云纵等人,各自现在都是忙得不可开交,也知道徐一凡不是很喜欢这种迎接呼拥的排场,就没有到码头来接,可白斯文白大知府,本身就是江宁城的首府,迎候办差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再加上他是久在国内官场的,顶头大大大上司回江宁,不伺候,这官儿是当来干什么的?
码头上面,白斯文带着两江总督的全副仪仗,恭谨的在码头栈桥上面等候,看着徐一凡的苍龙节旗在江顺轮上面高高飘扬。他神色却是又犹疑又尴尬,还有点苦闷。
这事儿,要不要和大帅说呢?
大人物的八卦,小老百姓最爱听,也最爱传。更何况是徐一凡这等人物的八卦!宪太太大闹外宅,满格格委屈奉茶,已经是江宁城沸沸扬扬。就算他不说,徐一凡回到了督署还能不晓得!到时候儿,大帅面对阃怒,不管是不是顶鸡毛掸子跪搓衣板,这怨气最后可是要泼到他白斯文的头上,在码头上面为什么不跟他说?让大帅连个准备都没有!
说了吧,宪太太那里是得罪定了的。这个栗色头发,国色天香的宪太太,已经是江宁城最为耀眼的一道风景线,坐着豪华马车出游,洒落的就是一路香风。大清贵妇那些繁琐沉闷的规矩,在她身上看不到半点,路上碰到老弱病残,宪太太也没少做怜老惜贫的事儿。到了乡间看景,经常拉着乡间小姑娘的手学说江宁话,笑起来人人都为之目眩,她也从来没有吝惜她那可以倾国的笑颦。
说真的,本来大家伙儿不是没有议论,大帅这等人物,一路打洋鬼子过来的,怎么娶了一个二毛子,还是正房!还爱抛头露面,这更是要不得。可是李璇的天真开朗和美艳,很快就把名声给扳回来了。就说这次闹大帅外宅吧,白斯文可是亲身经历的,宪太太娇纵两个字是跑不了的,可是也足够的善良。抄外宅,可从来就没有这么轻轻放过的,接下来几天,也没有瞧着李璇怎么派人为难那位来历神秘的格格。
告宪太太的黑状就够不忍心的了。更别说江湖传言,大帅很有一点惧内的名声。宪太太背后的娘家,也是权势滔天,财雄势大,要是宪太太记恨上了他白斯文,这曰子可着实有点难过!
为难哪为难…………白斯文低着头,只是在那里咬牙切齿,连徐一凡出现在跳板上面都没留意到。
徐一凡还是那身军便服,到不是他身上铁血味道到底有多浓厚,而是这个时代的大清衣服他实在穿不惯,长袍马褂再加大衣服,走路都不利落,军便服还是最接近他那个时代的服装了呢,也不算是特别的打眼。
他倒也没留意到码头上面的排场,从船舱里头出来,只是和沃特斯在那里闲话谈笑。徐一凡的英文也就是soso,对话却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船行一路,就和他这个邀请来的洋客人谈笑,两个人都是人精,半句也不谈他和英国这勾勾搭搭的关系,只是谈谈历史。沃特斯的业余爱好是研究波斯、塞尔柱、阿拉伯之类的近东历史,徐一凡也能搭得上话儿,两个人就着波斯帝国传说中的卡维战旗很是争辩了一场,只要不提公事,沃特斯已经很是高看了徐一凡一眼,引为知己之一。大英帝国的绅士架子也放下来一点,还能开点小玩笑。
两人正一边说一边朝跳板上面走,就听见码头上面上百人同时大声行礼打千:“恭迎大帅回署!”白斯文带着的壮班,江宁府属官,新选的江宁县,码头上面管事的官员们,全都整齐的打千下去。倒是将混没注意他们的徐一凡吓了一跳。想着自己心事的白斯文也被惊醒,赶紧手忙脚乱的打千下去。
沃特斯皱皱眉毛,向码头景象看了一眼,笑道:“阁下,这就是我们不同的地方,即使对着女王陛下,我们也绝不会行如此隆重的礼节。只有面对天父,我们才会如此的谦恭。在东方,不管是远东还是近东,这种礼节的存在与否,就表明了文明的开化与否——很好的一个人类学的论文题目,不是么?”
徐一凡皱皱眉毛看了一眼夹着文明棍,鼻子快翘到了天上去的沃特斯,淡淡道:“这是大清的礼节,不是我徐一凡的…………开化不开化,这个定义,你们说了不算。”
他大步走下跳板,几个戈什哈越过沃特斯紧紧跟在他的后面,溥仰瞧洋鬼子是历来不顺眼的,还故意擦撞了他一下。沃特斯在舷梯口趔趄一下,皱起眉头并不说话。徐一凡的见识气度即使高傲冷淡如他,都佩服得很。可是让他内心深处很不爽的就是,徐一凡毕竟是个黄种人,可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能对他保持着最为平视的目光!这种态度,是发自于他内心深处的,在他的影响下,他的那些手下,也有了他那种对于白种人来说很桀骜不逊的气息。这些,都是需要他仔细观察体会的…………远东的格局,就要因为这个人而剧烈变动啊…………大英帝国,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在这变动当中博取帝国最大的利益?
徐一凡直走到拜在前头的白斯文面前,一把拉着他的官服就扯了起来:“磕头有瘾?也算跟着我有点时间了,别人在我面前行什么礼节你没瞧见?下次再这样,别怪我揍你。”接着转向跪着大伙儿,一手扯着白斯文,一边摆手笑骂:“都起来!爱磕头,回家冲着老婆磕去,我又不是你们家的黄脸婆!
给洋鬼子瞧不上,徐一凡倒是没什么在意的,对白斯文的训斥的语气也不过是笑骂。磕头这礼节,他也不是太瞧得上,权位的诱人之处,在于能掌握人的的命运,却不在人矮不矮半截的份儿上。既然他要激发的是这个民族的沉郁之气,这种礼节,他迟早有一天会废掉的。
地上迎候他的人犹犹疑疑的站起来,犹自在那里躬身站班。溥仰他们已经过去招呼徐一凡的大帅专用马车过来,徐一凡却觉得自己手里拎着的白大知府在那里瑟瑟发抖。不知道自己话里哪句吓着他了,转脸一看,白斯文脸色苍白得都有点发青。在那里做咬牙闭眼下定决心状。
徐一凡放开他,端正了容色,他虽然比不上楚万里那种双核cpu也似的脑袋,也是心思清明,反应快速到了极点的聪明人,白斯文这神态,让他顿时就在心底认真起来。莫不是江宁城在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可能啊,他的手下都是一手带出来的,他最为知根知底,他人也不过在上海,不是鞭长莫及。有什么变故,那些心腹手下第一时间就会飞电给他…………到了手下人都得先瞒住他得噩耗,那得该是多大的事情?
他一拉白斯文,白知府差点又想跪了下去,却被徐一凡强拉着不让他软下去。低声问道:“我不在江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一说一,现在说出来就算是你的功,要是事后让我知道了,你自己知道那是什么罪过!”
白斯文身子一抖,终于一跺脚:“大帅明鉴,都是下官的罪过,没有安顿好大帅的外宅…………事情是这样的…………”
“我……我的外宅?”
沃特斯从跳板上面缓缓下来,迎接徐一凡的一行人都不知道这位气度俨然的洋鬼子到底是什么人物,不过看他刚才和徐一凡并肩而出的架势,就知道身份轻不了。他经过一路,都纷纷摘帽子呵腰行洋礼节。江宁城不比北地,当差的眼睛里头,很是见过几个洋鬼子,本地交涉也不少,知道对付洋鬼子的仪注。沃特斯自然也不会自降他的身份和他们寒暄,夹着文明棍就看着邀请他来到这座江宁城的主人。
只瞧着一个长衣服大帽子的标准大清官吏模样的人物,弯着腰小心的在徐一凡耳边说着什么。就瞧见徐一凡的脸色渐渐的朝下沉,接着就是越来越难看。哪怕是对着他这个大英帝国首相特使,这位远东军阀都没有出现过如此如临大敌一般的神色!
沃特斯摸摸下巴,有点好奇。
这番话还真是不短,徐一凡听到后来,除了神色严肃到了极点,甚至还有点惶恐和哭笑不得的表情,等那官儿说完,徐一凡脸上竟然还添了三分忸怩。
沃特斯不知道,当事人心中正在浩然长叹:“这都他妈的是什么事儿啊!”他跟秀宁本来什么都没有,李璇这么一闹,没有什么也都闹成有什么了。他怎么还好意思再去见那人淡如菊一般的格格?她那对极品双胞胎,看来以后也是饱不了眼福了…………再想想,李璇放了秀宁一马,可不见得会放他徐大帅一马。放在其他时候儿,他还可以逗李璇开心就当是生活情趣了,现在他哪有这个时间!可是李璇再懂事,女人吃醋天姓也是绝对不可能改,事情既然变成这样,他总要给李璇一个交代…………算了,打发秀宁离开江宁就是…………只是要是溥仰不走,秀宁也绝对会不走。这又是一重麻烦…………还是回去赏李璇俩巴掌,大马金刀的吼回去:“爷找女人怎么样了?爷就算找十个八个,你也得随着爷高兴,不然皮鞭蜡烛,有你好受的!”
算了,这事儿他做不出来。打女人是没用的男人才干得出来的事情。自己很少时间陪这三个正是青春年少的女孩子,已经是很有点愧疚了。他也知道背后有人笑他惧内,可徐一凡自己很是理直气壮,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私事上头容忍一点,怜惜一点,退让一点,会死啊!威风本事是冲着外人撒的,不是冲着自己女人的。
这件事情上头,毫无疑问,不管冲着哪个角度考虑,他都是要向着李璇的。毕竟李璇是他媳妇儿,而秀宁不过是个旗人的格格!李璇在他离开的时候才找秀宁谈判,而且从白斯文回报的过程当中,就算上门找茬,过程当中,李璇也是很照顾他的面子了。对于这个骄傲的女孩子,这已经是尽可能的在学着世故啦…………虽然学得是笑话百出。
真的就把秀宁赶走么?不知道怎么的,徐一凡一下就想起在冬曰午后暖洋洋的太阳下面,自己抛开公事,和秀宁下棋的景色。大家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一些关于北地清廷内幕的事情,可是两人都知道,都没望心里去。都在享受这难得的全然放松的感受。自己下棋耍赖,这个清秀的女孩子悄悄翻个白眼的景象,竟然会这样的清晰————她可是旗人的格格啊!他要干的事情,无一不是在针对他们这个带着爱新觉罗姓氏的家族!
自己内心深处,到底是怎么想的?
说句有点大男子主义的实在话,李璇闹这么一出,其实也不过是小事,在这个年代,本来就是三妻四妾的时代,他们又算是年少的夫妻,李璇本身是那样漂亮的一个女孩子,根本没有黄脸婆大房吃美貌少女外宅醋那样无趣,看着女孩子赌气吃醋,都能算得上是两人之间的情趣了,大是繁重工作之后的调剂。秀宁只要不是旗人,弄假成真真的迎进内宅,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儿。可是事情要害就在于她是旗人,是爱新觉罗家的格格!自己万一脑子坏掉,真的对这个女孩子动了点感情,那可就玩笑有点大了!
自己不会真的有点喜欢她吧?
徐一凡皱着眉毛摸着下巴认真思索,呆呆的站在码头上面。溥仰他们都讶异的看着徐一凡在那儿不言不动,白斯文在身边一副先豁出去现在又后怕上来的诚惶诚恐模样。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情,都不敢上前。
张佩纶出来得晚一些,从跳板上下来,就瞧见了这里的异状。一众人都呆呆的看着徐一凡在那里苦思冥想。连沃特斯这种贵客,徐一凡一时都他抛在了一边儿。
张佩纶也是心下一动,急匆匆的赶到徐一凡身边,低声问道:“大帅,出了什么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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