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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什哈们手劲大,按得蒋道忠吃了一嘴土,翻着白眼想站起来,却被压得更紧。在他身上一搜,不过翻出了一点碎银。这家伙还真就是捏着两个拳头就冲徐一凡来了。

徐一凡摆摆手:“放开算了,和他有什么计较的…………”

几个戈什哈听命松手,张佩纶苦笑着走过去:“清节兄,你这是何苦来哉?是不是没有盘缠离开江宁?兄弟送你一份程仪,这就走吧。何苦在这里耗着呢?”

蒋道忠一翻身坐了起来,瞪着张佩纶:“我是忠臣!张幼樵你不要脸!我不跟你说话………徐一凡,你不过打着改良时局的旗号蛊惑人心,朝廷现在也变法了!我看你还能蹦达几天!到时候,两江督署里头坐着的是我!”

徐一凡嘿嘿一笑,他要和这半疯老头子斗嘴就是傻b了,摇摇头就朝湖边船上走。蒋道忠却坐在那里放开了嗓门:“徐一凡,你行此不得人心的事情,注定你是孤家寡人!你那兄弟谭嗣同,也认清楚了你的真面目,现在在帮着皇上圣君!还有你那位大哥京门大侠王五,为什么也留在京城?还不是不想搭理你这个狗都不吃的东西!谁挡着你的路你就杀谁,现在刘公去了,下面你杀哪位?是不是准备冲进燕京城,将你的义兄弟也杀得干干净净,好让天下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徐一凡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站在那里不动。张佩纶大声喝道:“捆他!把他嘴堵起来!”

几个戈什哈听令行事,张佩纶却走过来:“大帅,这姓蒋的只怕发了痰气,和他计较不来的,打发出江宁,也就算了。”

徐一凡淡淡一笑:“幼樵,难道我还会为难他?别捆了,打发走了干净,不走也随便他…………哼哼,朝廷变法。我还真想让全天下看看,这变法到了最后,会是个什么东西!”

他仰首向天,神情冷淡:“这个恶名,老子先背上了…………幼樵,给李中堂去信,说请他安稳呆在合肥,我会派人去保护他的…………既然说谁挡着我的路我就杀谁,那么这些能给我制造麻烦的人,我就要先关照起来!”

张佩纶脸色大变:“大帅!”

徐一凡却冷冷的看着他:“幼樵,我这不是害中堂,是救他!朝廷现在抓着稻草都当是救命的绳索。他们哭求中堂出山来对付我,中堂出山还是不出山?我恶人当到底,中堂也救好交代了…………好吧,我就看看谁还敢挡在我面前!得天下,除了望,还要有威!哪怕是我兄弟挡在面前,我也会将他推开!谁也阻挡不了我!”

徐一凡却不知道,张佩纶脸上激愤,其实是在心里头松了一口气。对于谭嗣同北上这件事情,徐一凡一直表现得有点游移徘徊,好像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对付他。要逆而夺取,岂能儿女心肠!现在既然下定决心拿谭嗣同当敌人对待,说明徐一凡已经狠下心来了,要在这逆而夺取的道路上面走到底!

至于李鸿章,他的确是除了徐一凡之外,最有威望的人了,比起谭嗣同,他能给徐一凡制造的麻烦更多许多。诚如徐一凡所说,他派兵去保护李鸿章,这是帮中堂下台呢……以前徐一凡不想做得吃相太难看,不知道是不是他心底还有点政治洁癖还是什么。现在他莫名背上了这个恶名,终于决定狠下心来!

“大帅…………”张佩纶摆出一副还要进言劝解的架势,徐一凡也果如他所料,理都不理他的就自顾自上了船。

进入舱中,花船缓缓漾开波浪,朝前而行。陈德溥仰警惕的把住了船尾。明代建造的城墙巍峨沧桑的盘旋在眼前,入眼之处,满是湖光山色,却没有一点进入徐一凡心中。

张佩纶的一番作态,徐一凡心底明白得很。可他还得顺势而为。到了他这个地位,也只能做符合他身份事业的事情了。兄弟反目,背负天下骂名,要做足够心狠手辣的事情…………得天下的代价,就是这些?

真…………他妈的累哦。

这个时候,徐一凡脑海当中浮现的不是皇图霸业,却是李璇洛施杜鹃她们娇俏的脸,在这些天真可爱的女孩子的膝盖上沉沉睡去,也许就是最好的休息吧…………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原来是这么个意思…………突然之间,在他脑海当中一闪而过的,竟然还有秀宁那清丽恬静的面庞。和秀宁倾谈几次,每次她都是这样温柔的笑着,静静的听着他的话,善解人意的顺着他的意思回答,跟这格格在一起,每次都觉得是极好的放松…………可她是旗人的格格啊!

徐一凡一下坐直身子,捶了一下脑袋,接着就狠狠骂了一句:“他妈的!想什么呢?”

~~~~~~~~~~~~~~~~~~~~~~~~~~~~~~~~~~~~~~~~~~~~~~~~~~绥远城。

从西面城门里头,大队大队的毅军鱼贯开拔了出来,军官骑马跟在队列左右。如果说甲午那场战事开拔,毅军出兵,大家脸上满是悲壮沉郁的之色。那这次,人人都是兴高采烈。

队伍里头,当兵的和军官大声问答,都是喜气洋洋。

“大人,咱们这次去,是改禁卫军第几镇?”

“老子怎么知道?兔崽子好好走你的,千把里路,到了不就知道了?”

“大人,禁卫军的皮靴子可是帅!那洋呢子的军装,再钉上苍龙领章,给个县太爷都不换!”

“也得挑上了才能换那身虎皮!一个个都精神点儿,不要到时候给刷下来,老子脸上也没光彩!”

“三十三天三两三,咱们吃了这么些年的三两三的饷,发到手里还尽是松江平的黑银子,到了禁卫军也该尝尝一个月关八两十两饷是个什么味道啦!”

“老子当哨官,好像比你们拿得多到天上去似的!还不是三十三天关一次饷,还不是拿松江平的黑银子!”

长龙般的队伍,卷起满天烟尘,队伍前后,满是这样的带笑问答。有的当兵的精神实在好,居然扯开嗓子唱起来了!

宋庆叉腰骑在马上,在一个土丘上面看着自己的队伍滚滚前行,再回头看一眼绥远这座塞上名城,苦笑摇头:“走喽!呆了几十年,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过总算给弟兄们找了一条出路,比跟着我这个倔老头子强!”

在他身边,却是袁世凯一行人,他们都换了行商的黑布面棉袄,手里牵着的也是骆驼。骆驼上面驮着乱七八糟的货物箱子,也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袁世凯陪宋庆看了一会儿,听见老头子感慨,最后笑道:“宋军门,瞧瞧弟兄们的欢腾劲儿!袁某人可保,跟咱们大帅决不会有错!”

宋庆笑着保拳拱手,答谢袁世凯亲来之意:“袁老弟,我还是觉得你跟我们一起走吧。到了辽南,再南下京城就是了,路上也毕竟有个照应,你这么孤身去直隶,老头子实在放心不下!”

袁世凯神采飞扬,哈哈一笑:“军门,为大帅办事,就是不能拖延时曰。从辽南转一圈再去直隶,不知道事情变化成什么样子!军门有军门的差使,袁某人也有袁某人的行当……军门,咱们就此分手吧,祝军门在大帅麾下步步高升!”

宋庆一笑:“步步高升…………毛七十的人了,再升就升土里面了。袁老弟好汉子!老头子在这里祝你一帆风顺,将来前程似锦!”

两人对视一笑抱拳,转头走向不同的方向。

宋庆驰马而下土丘,最后向西深深看了一眼燕京城方向,然后就调转头来,再不回顾。

而向着燕京城而去的袁世凯,和宋庆在一起的轻松神态早已收起不见。眼睛里却只有深沉的光芒。

~~~~~~~~~~~~~~~~~~~~~~~~~~~~~~~~~~~~~~~~~~~~~~~~~~~~~~~~~~夜色低垂,会友镖局的练武场上,王五正屈着身子,在场中转着七星。往曰里他忙着镖局事务,有的时候练武艺不能太静下心来。自从镖局遭逢大故,他却加倍的能沉下心思打磨武艺,这两年下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内外功夫越来越是精纯。

他在场中忽快忽慢的转着七星,正是五行连环拳的功架。呼吸也是忽快忽慢,全在拳里面找。每转一步,他的拳套子变动,在行家看来,任何方向都能变出劈崩钻炮横的劲道,随动随有。转到后来,他的一颗心都完全沉在拳路里头,每一下运动,似乎都带着隐隐的风声!

突然他一下收住功架,含胸拔背,目光也在夜色里如冷电也似:“谁?”

练武场围墙的门口那里站着一个人影,低声笑道:“五哥,好功夫。”

王五定睛一看,落了架子:“复生,你怎么来了?”

皇上颁下变法大诏,自己这个兄弟得了如此大用,街市里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他两个兄弟,一个在两江已经是两江王的地位,还传言要夺了这个江山。还有一个现在人送尊号“二皇上”,这是什么地位!他王五不想得兄弟们什么好处,这段曰子加倍的深居简出。只是心里自豪,瞧瞧我王五的两个兄弟!

徐一凡夺江山,他觉得没什么错儿。历史上头改朝换代多了。瞧瞧现下这个大清朝廷,做的那叫一个什么缺德事儿!徐兄弟打赢了国战,他们居然还要卖朝鲜!

只是他还有一个兄弟,是要保这大清江山的…………夹在两个兄弟当间儿,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复生这么高地位,这么忙的大事儿,怎么深夜来找他?

谭嗣同从暗影里面走出来,王五目力好,一眼就看出谭嗣同脸上的憔悴出来了。只是一双眸子还是黑沉沉的,里面似乎多了无数的东西。

他对着王五勉强笑道:“五哥,我就不能来找你了?兄弟是一世的,当官儿不过是一时的…………”

王五拿起衣服披上,拦住他的话:“那就别多说了,不管什么事儿,先陪五哥喝两盅。打完拳,再活活血…………到了五哥这儿,就把心宽上,五哥没事儿求你!”

谭嗣同苦笑:“五哥,喝酒不急,兄弟是有事情来求你的…………”

“什么事儿?”王五眉毛一挑,谭嗣同如今身份地位,求上门来还不知道是多大的事情呢!别的没有,王五命还有一条。

谭嗣同微微叹息了一声,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叠纸头,递到了王五手里。王五接过一看,脸一下就拉了下来。

“兄弟,你塞给我这千把两银子是什么意思?”

谭嗣同笑笑,脸色苍白:“五哥,这是我的俸禄,干净钱…………兄弟没其他什么意思,就是想求五哥离开京城,去江宁吧。传清兄会照应好五哥您的。”

王五只是瞪着他。谭嗣同笑容越发的苍凉了起来:“五哥,兄弟现在被推在风口浪尖上面,主持这变法大业…………这事业,不知道要牵动多少盘根错节的势力!一旦跌落,就是粉身碎骨!到时候,兄弟也照应不到五哥您了,传清兄势力大,又念旧,一定会把五哥照应得好好的…………五哥,咱们就此别过!”

王五一把将银票塞了回去,掉头回屋:“你走!你走!我王五守着一个破镖局子,高攀不上你这二皇上!你到时候摔得粉身碎骨,推上菜市口,我还能给你收尸,棺材我帮你出了,用不着你给钱!”

谭嗣同捧着银票,眼睛里头泪花闪动。他焉能不知道王五留在京城就是为了缓急之间能为他这个兄弟出一把子气力?现在说得凶恶,真到了自己推上菜市口的时候,来劫法场的还是王五!

可是真到了他和徐一凡兵戎相见的时候,王五在两个兄弟其间,又如何自处?

造化弄人啊…………王五走了几步,回头认真的看着呆在那里的谭嗣同:“兄弟,五哥只有命一条。哪个兄弟危难我帮哪个,你和徐兄弟,都是好心为这个国家的人,我虽然是粗人,可也知道。还是那句话,徐兄弟有兵有将,用不着我,可兄弟你却不一样!也许我没多大用场,可到了得拼命的时候,我不含糊!徐兄弟要是北上来了,我还能居中说合一下,徐兄弟这个面子得卖我!”

五哥啊,我和传清兄从来没有私人的恩怨啊…………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只能说是大势所然!

但是这个时候,和王五说这个,又有什么用呢?

谭嗣同笑笑,将银票收回了袖子里面,笑道:“成,咱们都不提这个了好么?五哥,今儿兄弟陪你痛痛快快儿的喝两盅!”

~~~~~~~~~~~~~~~~~~~~~~~~~~~~~~~~~~~~~~~~~~~~~~~~~~~光绪二十一年乙末年,变法大诏颁下。这个时代最为残酷而华丽的一场大戏,已经在东亚大陆上拉开了帷幕。戏中的所有人,都在向着那最后不可知的结果,狂奔而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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