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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继忙拱手道:“真是辛苦文管家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两千两的银票递了过去,又道“些许银子,不成敬意,还望笑纳”这张银票是他下午兑换的,为的是面额大些,让这文管家不敢小觑。
文冠英满脸堆笑,嘴上说着:“这如何使得?倒叫张公子破费?”却伸手接了过去。
文冠英偷眼一瞧,也惊出一身汗。其实,他们文家祖上就是曾家的佃户,从他爷爷开始,又给曾家做管家。就是他,跟随曾国藩也有二十余年了,深得曾国藩的信任。平日里通过走他的门路求见曾国藩的人也着实不少,或者是候补的官员想谋个实缺的,或者是翰林院、都察院和国子监的穷苦京官们想谋个肥差的,这种情况,曾国藩一般都会都会尽力帮忙,既得了好名声,又给了文冠英面子,这些人也或多或少都会给他一些“谢礼”。但是,那些大多都是穷官,“谢礼”也多是一、二百两。所以,张继的这份大手笔倒着实让他吃惊了。
文冠英心里暗想:“这人出手如此阔绰,真不知谁是他的后台。也不是他找中堂所为何事?要真是十分棘手,可就给中堂惹祸了”。但是,曾国藩既然已经答应要见见张继,此时,他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张继跟着文冠英从偏门进了曾府,绕过一处花园,几进院落,来到一处小院。院中并没有悬着灯笼,堂屋中虽然点着灯,园中的情形却也瞧得不甚分明,只觉树影婆娑,花香袭人。
文冠英将张继领到堂屋前,施了一礼,说道:“张公子请稍候,容我进去通禀一声。”
张继忙还礼道:“文管家请便”,便百无聊赖地四下张望起来,这件书房造得甚是轩敞,但看起来却丝毫没有豪奢之感,门上悬着一块匾,上面写着三个遒劲的颜体字“戒得居”。张继一想即明白这“戒得”二字正是曾国藩一生为人处事的原则,韬光养晦,谦抑自持,戒浮戒躁,忌盈守亏。
没一会儿,文冠英就出来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说:“张公子久候了,中堂大人请您进去。”
张继拱手说道:“文管家辛苦了”,拾级而上,走进书房中。
进了书房,张继便看到正中的木榻上盘膝端坐着一人,这人大约五十岁年纪,或许由于保养得好,一条乌黑油亮的辫子竟不见一丝杂色,红黑色的国字脸膛上却没有丝毫表情,两道眼神却颇有深意地、玩味似的看向自己。
张继被这目光震慑得不敢与之对视,抱拳鞠了一躬道:“晚生张继参见中堂大人”。
曾国藩左手虚抬了抬,指着左手边的椅子道:“张先生请坐”,又转头吩咐道:“上茶”。
两个仆人走上来献了茶就掩上门退了出去。
张继走到椅子旁施了一礼坐下,目光看向曾国藩。
曾国藩却仍是面无表情,拱手说道:“还未请教张先生仙乡台甫”。
张继忙拱手道:“不敢,晚生字松涛,山西太原人,父兄都在英吉利国做茶叶生意,因此晚生十二岁上也去了英吉利国,在那里学习、游历了十年。近年来,父亲渐渐精力不济,兄长还需要照管在英吉利国的生意,所以,父亲有意让我分担一些,去年就命我回国,在京城的几家商号历练历练”
“哦?张先生是从英吉利国游学回来的?那对该国产业民生、风土人情应该是很了解的了?”曾国藩似乎来了兴趣,身子向前倾了一倾。
张继看到一线希望,忙道:“十年间,晚生基本游遍了英吉利国的各个郡县,其城镇、乡村都还熟悉,其国家体制、经济产业、人民风俗也多有了解。”
张继说完,偷眼瞧向曾国藩,却不知为何,曾国藩似乎又不感兴趣了,闭着眼在假寐。张继心头惴惴不安,也不再说话。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半晌,曾国藩睁开眼睛,问道:“文管家说张先生此来是有事相告,不知有何见教?”
这句话张继等了很久了。张继最初是打算故作狂妄或者故作神秘,以此来引起曾国藩的好奇,再像对乔致庸那样,用自己的见解和口才来征服他。但是,一见到曾国藩,张继就发觉此人城府之深、机心之重远非自己所能望其项背,特别是曾国藩颇有深意地盯了他那一眼,原先的计划竟然不敢施行出来。
其实,曾国藩此时的心情也是极为复杂的。他第一眼看到张继,就觉得这个年轻人不同寻常。他的目光柔和、坚定而又深邃,迥异于自己平日里见惯的那些人。他的目光中既没有那些无知的愚夫愚妇们的迷茫,没有那些精于算计的商人们的促狭,也没有那些老谋深算的官员们的阴鸷,却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似乎明了世间万事万物的从容与自信,这种东西是他是第一次见到,竟看得他有些心慌,好在他宦海沉浮多年,懂得以进为退,主动出击,很好地掩饰过去了。
曾国藩想问这句话也很久了。他最初以为张继和之前来的那些人一样,不是为了打秋风,就是为了谋差事,再或者干脆就是想走自己的“后门”来升官发财。但是,他一见到张继就推翻了自己原来的想法。他现在也想不明白张继为何而来?是真的来告诉自己什么重要的消息么?还是哪个政敌前来陷害自己的?又或者是太后和皇上不信任自己了,派人来试探。总之,这个人来的目的不那么单纯。在这种敌我不明的情况下,装傻和试探都不是好办法,只有见招拆招,对方扔什么,自己接什么。这个张继既然说是有要事奏陈,那自己就问问他到底有什么要事奏陈,然后再慢慢化解对方的招式。
这个问题的答案,三天来,张继已经在心中暗暗演练过千百遍了,但是真到此时,要在曾国藩面前亲口说出来,他还是很心虚的。
为了达到激发曾国藩好奇心、危机感和怒火的目的,张继并没有立即答话,而是好整以暇地翘起二郎腿,端起了桌上的茶,慢慢地咂了一口,盖上碗盖,说道:“不错,是雨前,不过,是去年的雨前”。
曾国藩倒也没什么表态,淡淡说道:“曾某戎马倥偬,实无精力亦无兴趣于饮茶一道。但知饮茶解渴,却不知喝茶的这许多说法了。”
张继悠悠道:“这个自然,中堂大人乃是我大清的中流砥柱,只知道杀敌报国,哪有闲情逸趣去理会这些败家子弟们才玩的东西”,张继顿了顿又道,“晚生此来,只为救中堂大人满门一百多口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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