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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岑卫东这段时间的观察,陈阳愿意下工后回家继续念书,更多的是为了满足妹妹的心愿。

要解决这个事还得知道陈阳的具体水平。岑卫东伸出手:“习题本呢?”

陈福香咬了咬唇,打开抽屉,拿出了本子,递给岑卫东。

岑卫东翻开大致扫了一遍,心里有底了,陈阳的基础太差了,字词大多都认识,但书写和用法有不少的问题,错别字、张冠李戴层出不穷。尤其是作文,怎么也要有三五百字吧,但他只憋了了两句话,加起来几十个字,里面还有好几个错别字和用错的成语。

再看数学,基础的运算没问题,但在几何、应用题之类的需要理解的地方,就完全无从下笔了,空了不少。

岑卫东估了一下分,判宽松点,陈阳这卷子也就三四十分,显然及不了格。就他目前的水平,怕是拿不到小学毕业证,也难怪陈福香这么愁了。

见岑卫东一直盯着本子不说话,陈福香坐在旁边撑着下巴,苦恼地说:“卫东哥,我是不是不应该要求哥哥念书,参加考试?”

岑卫东放下本子,侧头,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循循善导:“你为什么这么说?”

陈福香丢了个“你怎么这么笨”的眼神给他:“哥哥很辛苦啊,他每天要在外面干十几个小时的活,回家吃过晚饭后,已经很累了,只想倒到床上就睡觉,可我还让他念书。”

顿了片刻,她低落地说:“有好几次,哥哥都累得手酸,眼皮子打架了,可还是跟着我认字,写字。我知道,他真的已经尽力了。是我没用,我拖累了他,要是没有我,哥哥不用这么辛苦的。”

说到最后,她鼻子发酸,眼睛都湿了。

岑卫东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心里跟着泛起细细密密的疼,这个傻姑娘,看似天真单纯,实则心里也藏了不少心事,说不定昨晚还躲在被窝里哭呢,难怪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没有安慰陈福香,而是问了一个问题:“福香当初为什么想让哥哥念书识字?”

“我想让哥哥读书有出息,不要这么辛苦。”陈福香提起她的初衷,又有些难过。以前她不懂,可上了大半年学,她已经清楚地意识到,现在就算读书,也很难有出息。因为很多人念到初中、高中毕业,还是要回家种。

她希望哥哥能通过读书改变命运,不再种地,进城过上更好的日子,可城里读过书的年轻人都下乡种地了,他们乡下人想进城,哪那么容易!她以前太天真了。

她的心思都写在脸上,非常浅显易懂,岑卫东倒了一杯水给她,让她先喝水,等她的情绪稍稍平复以后才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福香你并没有错,你哥哥的付出也并不是毫无意义。如果他拿到了小学毕业证,那他在民兵队伍里,文化水平会超过八成以上的人,等有了选拔的机会,同等条件下,他的机会是不是比别人更多?”

陈福香抬起脑袋,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大根叔也说,当初他就是因为会认识几个字,还会简单的算术,才能当小队长的,他还说,他要是有个小学文凭,保不齐就去公社了。”

岑卫东笑了:“小队长还真没瞎说,建国初,咱们国家非常缺人才,高小毕业也能去公社,甚至是去县城当干部,城里招工的时候也比旁的人更有机会。所以你看,读书并不是没有用的,困难只是暂时的,我相信,我们国家始终是需要人才的,这个阶段只是暂时的。”

画这样的大饼,只能忽悠一时,并不能让她彻底安心。

顿了一下,岑卫东又说:“当然,目前来说,我们国家的企业单位已近饱和,暂时可能不需要招工,你哥哥自学了小学课程,拿到小学毕业证,以此进城的希望并不大。不过我这里有另外一个办法,你要不要听听。”

“要。”陈福香一听有转机,两只眼睛特别亮,渴盼地望着他,“卫东哥,你快说。”

岑卫东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别着急,听我慢慢讲。你哥哥的身体素质很不错,在公社武装部的训练中一直表现优异,此外你们家祖上都是贫农,根正苗红,政治背景也没问题。听说他还拿了一张舍己救人的奖状,得了县里面的表扬,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说,你哥都是当兵的好苗子,也非常容易通过审查。”

“当兵?”陈福香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在她的印象里,当兵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以前但凡有谁家的亲人去当了兵,他的爷娘、媳妇、甚至是兄弟姐妹子女都会来平安寺祈平安。

但战争是残酷的,自古征战几人回,这些人好多都没等到他们的亲人。

“会不会很危险?”陈福香有些担心。

关于这一点,岑卫东也没瞒她:“可能会,当兵的危险系数肯定比当农民或是普通工人高多了。不过现在是和平年代,没你想的那么危险。而且假如发生了战争,那我们每个人都有守护自己国家的义务,如果人人都怕危险,那就没人反抗,我们民族就会沦为别人的奴隶和附庸,国之不存民将焉附,咱们老百姓又如何能过安生的日子,你说是不是?”

“那,卫东哥,听说你是在战场上受的伤,你后悔吗?”陈福香小心翼翼地问道。

岑卫东仰头看着蔚蓝的天空,嘴角缓缓勾起:“要说没有后悔,那肯定是假的。不过我后悔的是自己不够小心,后悔的是没有保住那些牺牲的战友的性命,而不是后悔去了越南,如果再给的一次,我仍然会去。有国才有家,没有国哪有自己的家。我小的时候,炮火连绵,敌人的飞机经常在头顶上方偷袭,有时候吃饭吃到一半,爆.炸就来了,大家赶紧丢下饭碗躲进防空洞,等飞机走了,才爬出来找亲人,运气稍微差点,可能一顿饭的功夫就是永别。那时候经常能听到绝望的哭声,也有好多次,躲在防空洞里,没有吃的,没有喝的,四周黑乎乎的,仿佛光明永远都不会来。”

说完,他冲陈福香笑了笑,目光格外的平和安宁:“现在的环境比起我们的先辈,真的是好太多了。”

陈福香没经历过他所说的一切,榆树村太偏僻落后了,战火波及得少,尤其是平安寺又位于半山腰,受世俗的侵扰更少。

但她能想到,一个才几岁的孩子生活在枪声、炮火声中,整日提心吊胆的,身边的小伙伴们可能明天就不在了,这种感受绝对很糟糕。

她想安慰他,但又不知从何而起,只能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岑卫东手指动了一下,又蓦地攥紧,冲她微笑:“都过去了,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嗯。”陈福香重重点了点头,巴巴地瞅着他说,“哥哥真的适合当兵吗?”

岑卫东含笑看着她:“怎么,不相信我?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闫部长说的,你哥哥今年才19岁,年龄还不大,身体素质很不错,射击成绩在民兵里也是数一数二,他都不合适,谁合适?”

固然,想让陈阳去当兵,有他的私心。这兄妹俩感情太好了,断然是不肯轻易分开太远的,他想跟福香在一起,最好的办法就是将陈阳一块儿带走。

但参军不是儿戏,如果陈阳不符合条件,进了部队只能拖后腿,那他也是断然不会提出这一点的。安置陈阳的办法有很多,又不止参军这一条路。

上次在武装部跟闫部长聊起时,陈阳没参军,他就有些遗憾,如果这次能说通他们兄妹,那倒是一举两得。

陈福香也被他说动了,而且她也知道,当兵是件很光荣的事,年轻小伙子们很多都想去。

“那我跟哥哥说说,让他参加今年的选拔?”

岑卫东觉得这个事还是先不说比较好,陈阳放不下福香,怕他走了村里人会欺负她,交给自己,陈阳目前肯定不放心。

临近期末,两个人都要参加考试,还是先别说这个影响他们考试了。

“再等等吧,不是要考试了吗?别让你哥哥分心了,当兵的事九月再说也不迟,不着急。”岑卫东建议。

陈福香也觉得有道理:“不过,哥哥都要去当兵了,还要念书吗?我记得村里前几年去当兵的都没有读过多少书。”

“当然要,不止现在要学,就是进了部队也要继续自学,去进修班提高自己。打仗也需要文化,不然怎么看得懂地图,懂得各种计谋,会用各种新式武器,你看自古以来当将军的,有谁是文盲?再说,在部队,没文化,连个入党申请书都不会写,怎么提干?你哥不但得学,而且要一直学,认真学。”岑卫东给她举例子。

见陈福香点头,认可了他的话,岑卫东继续说:“时间不多了,所以这次你哥哥一定要拿到小学毕业证。还有你,初一的课程学得都差不多了,借初二的课本提前学习吧,争取也早点毕业拿到毕业证。”

陈福香本来想说不急的,可哥哥要是九月真去当兵了,谁供她念书啊?这样一想,岑卫东的话很有道理,她点头应了:“好,那我明天去学校找人借初二的课本。”

“嗯,不懂的到四奶奶家来问我。”岑卫东不想将自己的计划提前暴露,免得中间出了岔子,又叮嘱她,“咱们今天说的事,先别跟任何人说,包括你哥哥,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让你哥通过小学毕业考试,好吗?”

这个陈福香当然要答应:“嗯,我听卫东哥的。”

“真乖,那咱们来就你哥哥的问题,做些针对性的训练。你哥在语文上,很多字认识,但不会写,等他回来,你要负责给他听写,至于作文,我这里有本□□,让你哥哥带去公社,每天中午吃过饭休息的时候,就看□□,不会的字圈出来,晚上你再教他。”背下□□,以后写作文,写报告的时候至少不会犯政治错误,而且现在的中小学作文也偏向出时政命题,搞不好就会出□□上的内容。

“卫东哥,你等一下,我记下来。”陈福香把比拿了下来,认真地记录了下来。

岑卫东等她写完,继续说:“数学我给他出题,就四五年级每本书的重点知识出一道题,晚上你让他做,做错的,你认真的给他讲解,咱们第二天除了做新题,再弄几道前一天错的同类型题给他练,反复的巩固,多做几次,慢慢就会了。”

时间来不及了,也不可能详细地讲解书本。这样做题是最快,最便捷的办法。

陈福香一一应好,等晚上陈阳回来,她就已经把饭做好了,洗澡水也烧好了,母鸡也喂了,关进了笼子里。

陈阳回来,见没什么他做的,笑道:“怎么不等哥哥回来做?”

“哥哥不用做这些,哥哥有更重要的任务,你先去洗澡,洗完澡再吃饭。”陈福香把他推进了浴室。

陈阳进去就发现,他的贴心妹子连水都给他准备好了。看来今晚不大好过啊。

果然,吃过饭,连碗都没收拾,陈福香就把他拉进了屋子里,然后拿出一本□□,递给他说:“哥哥,这本你带到武装部去,中午的时候抽空背,不认识的字圈出来,晚上回家我教你。”

他们民兵营里都是一群糙老爷们,可没人天天拿着本书装文化人,陈阳有点不乐意:“我晚上回家看行不行?”

“不行。”陈福香难得板起小脸,严肃地说,“哥哥晚上没空。来吧,坐下,我们今天先讲数学。”

陈福香并没有告诉他答案,只是按照岑卫东教她的办法,讲解了一遍解题思路,然后把习题本推到陈阳面前:“哥哥,你说会了,那把这道题解出来。”

陈阳接过笔和本子,认命地算了起来,然后写了两个数字,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明明刚才妹妹讲的时候他觉得挺简单的啊。

思考了一会儿,想不出思路,他挠了挠脸,认命地把本子推了过去:“你再给我讲一次吧。”

这次他再也不敢分心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真听完,然后按照解题思路做了一遍,果然算出了答案。

陈阳松了口气,他翘起嘴角:“看来也没那么难嘛。”

“哥哥最棒了,哥哥加油。”陈福香挥起小拳头,鼓励他。

陈阳虽然嘴上说不难,但后面听课的时候,明显认真了许多。把两张数学卷子讲了一遍,陈阳又认认真真地将错题做了一遍,陈阳明显困了,打了个哈欠,感觉做题比训练都累。

见他精神不好,陈福香收起了本子说:“今晚就到这里吧,哥哥,你睡觉吧。”

“碗还没洗,我去洗碗。”陈阳还惦记着家务活。

但陈福香不答应:“我去洗,就三个碗,很快的。你赶紧睡,明天早上还有任务。”

“什么?明天早上还有?”陈阳这回是真的吓得不轻。拜托,做了一晚上的数学,他脑子都晕成浆糊了,还来。

陈福香淡定地看着他:“对啊,你今晚只学习了数学,语文不还没学吗?听说早上刚醒来的时候,精神好,记忆力也好,你早上起来背一篇课文,再复习一遍四年级上册的生字,晚上我听写。”

一天到晚都给安排上了,他软趴趴懂事听话可爱漂亮的妹妹怎么变成了这样?

陈阳生无可恋地将下巴磕在木桌上,眼神无光地看着陈福香:“你怎么这么对哥哥?谁教你的。”

陈福香眨了眨眼说:“卫东哥啊,这个学习计划是他帮你制定的,回头咱们得好好感谢感谢他。你上次不是说要去河里摸点鱼虾请他吃饭吗?算了,最近你没时间,等考完试吧。”

卧槽,竟然是他。这小子跟他有仇是吧。

他明明是让岑卫东来教福香念书,怎么最后竟然落到自己头上了,岑卫东谁啊,凭什么管他?

陈阳怨念太深了,他可真是引狼入室,挖了这么大个坑给自己,害惨了自己,回头还得请对方吃饭,有他这么惨的吗?

他的表情实在是太可怜了,陈福香有点不忍心,可想到岑卫东的话,又坚定了决心,这是为了哥哥好。她可不要哥哥一辈子都这么辛苦,现在辛苦一时,以后幸福一辈子。

“哥哥,你辛苦了,赶紧休息吧,明天早上我给你蒸鸡蛋羹吃。”陈福香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安抚他。

陈阳虽然早熟,但实际也就比陈福香大了不到两岁,还是少年人心性,被妹妹这么一哄,他仿佛看到了希望,希冀地说:“福香,咱们打个商量,我明天能不能不要带□□去民兵营,怪丢人的。”

吃过饭,大家都吞云吐雾,聊天吹牛,他一个人在旁边看书,怎么都觉得别扭,肯定会被大家笑话。

但这次又被陈福香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不行,你的作文写得太差了,要多背文章,但你平时没时间,只有中午能抽出一会儿功夫。哥哥,加油,坚持吧,等拿到毕业证,你就不用带□□去民兵营了。你想,是去考试的考不过一群小屁孩丢人呢,还是拿着□□背丢人?背□□说明你思想进步啊,咱们学校人手一册呢!”

好像也有道理。见妹妹是铁了心非要盯着他学习了,陈阳虽然不大乐意,可也不忍心让她失望,深吸了一口气:“好吧,我都听你的。”

“这就对了嘛。”陈福香摸了一下他的小平头,笑眯眯的出了门。

靠,被妹妹当小孩子了!以前可只有他摸福香脑袋的份儿。陈阳嘴上不乐意,脸上却笑开了话。

福香是他亲妹子,她做什么,他都不介意,那这笔帐就只能算到岑卫东身上了。哼,这家伙口才真好,把福香都拐得向着他了,回头再给他算这笔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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