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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郁正欲开?口,便见容殷涣匆匆进来。

他身为殿前司统领不进来还好,进来令殿中气氛更是紧绷,不明所以的大臣们心惊胆战地看着低声和皇帝说着什么?的容殷涣,力?图从两人脸上的表情看出些端倪。

皇帝神色不变,却起身,随着容殷涣一起向外走去。

众人更是惊惧交加,更有甚至觉得皇帝是不是怒极而疯。

太子偏头,动作极小地用袖子擦了下眼角,看得谢居谨觉得太子懦弱无能的同时难免生出一丝同命相连的悲哀。

乔郁则干脆靠到轮椅上,也不说话,只用手撑着下巴,对太子恨不得杀了他的视线视而不见。

皇帝朝令夕改的性格不是一天两天,他倒不觉得机关算尽对方却早早离开?遗憾或者前途不明还得罪了未来皇帝而惶恐,他就是可怜周甚,现在还跪着呢。

白鹤筠忍不住看了看元簪笔,此事与元簪笔半点关系也无,但他就是想看元簪笔的反应,可惜的是,元大人一直状若认真实则神游天外,仿佛东宫易主之事都没有他脚底下隐隐龟裂的白玉砖来得有趣。

乔郁把目光从跪得笔直的周甚身上转到了元簪笔脸上。

元大人若有所?思,他想,该不会是在心中骂我是个居心叵测的乱臣贼子吧?

不同于谢居谨等人的猜测,乔郁脑中没有任何想戕害太子的念头,至少现在是没有的,他漫无目的瞎想元簪笔为何要离他那么远,他都看不清元簪笔腰间配饰了。

那条络子不知道是谁打的,比市面上卖的更精巧,想来是个小女儿的手笔。

乔郁摇了摇头。

与大殿上森然气氛不同的是,皇帝同太皇太后之间的相处近乎于平和。

放眼天下,能让皇帝出殿迎接,又能把朝臣都扔下的人唯有这位老?人。

太皇太后口中称自己不便上殿,由皇帝陪着态度却自然,丝毫不觉得在朝会时让皇帝陪她出来有什么?不妥之处,仿佛站在他身边的男人并非皇帝,而还只是她年幼不懂事的孙子。

微风吹拂。

太皇太后就在这轻暖的风中道:“哀家听说了陈秋台的事情,”皇帝抬眼,“陛下与陈秋台素来亲厚,只是国事繁忙,就算为了国舅伤心,也要好好保重身体。”

皇帝颔首道:“是。”

太皇太后怎么可能不知道陈秋台的死法,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能逼死如陈秋台这等重臣权臣,非乔郁能做到?她心中清楚,眼下却柔声细语地劝皇帝保重身体,切勿悲伤太过。

皇帝竟也面色如常地应承。

他答得自然,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了起来。

容殷涣带着人在后面不远不近地陪着。

太皇太后道:“陛下今日可去看过皇后了?她娘家出了那样大的变故,伤心是人之常情,陛下若是有闲暇,便多去看看她吧。”

陈后的性格做个高门世家的主母自然是绰绰有余,奈何做了皇后,她性格和顺,家中又太好,了无心机,与皇帝无话可说,这几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只会在宫中哭哭啼啼,太皇太后听说陈秋台死了,怕皇后出什么?事,也亲自去看过一次。

做了二十几年皇后的尊贵女人仅是哭泣罢了,太子跪在地上,也用袖子拭泪不止,太皇太后看得无可奈何。

这两个人,可谓一个不应做皇后,一个不该是太子。

皇帝道:“是,我知道了。”他顿了顿,“陈秋台虽然有错,但毕竟与皇后无关,皇后多年以来处事如何,我还是看得见的,请您放心。”

太皇太后笑了起来,“哀家有什么?不放心的,陛下行事一向稳重。”

皇帝也轻轻一笑。

“哀家虽然久居深宫,但还是听到了些传闻,”太皇太后收敛了笑意,道:“是关于太子的。说陛下觉得太子德不配位,不堪为除储君,有改换东宫之意,这样的传闻虽然大谬,但架不住有心之人将此事就当做了陛下的意思,陛下,你?说呢?”

皇帝不假思索道:“太子性格和软,很像他母亲。”他似乎答非所?问,又好像都把心思说明了。

这样的人怎么能做太子呢?

太皇太后只道:“陛下觉得,当?年宁王如何?”

宁王当?年人望不亚于故太子,在故太子过世后更得先帝喜爱,几次有立储之意。

可惜大约天妒英才,宁王从马上坠下,摔断了一条腿。

皇帝沉吟道:“宁王宅心仁厚又心有成算,深得父喜爱,若非当?年的意外,或许今日在这与皇祖母谈天的,就并非我了。”

当?年的事是怎么回事,清楚的人不算太多。

太皇太后恰好算一个,只是她一言不发,只冷眼看着。

太皇太后道:“陛下先前问过哀家,哀家究竟同先帝说了什么?,先帝才?会在那天下午,就下旨立陛下为太子。”

皇帝笑容不变,“皇祖母若是不想说,朕绝对不会勉强。”

他几次旁敲侧击,得到的只是这位老?妇人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罢了。

太皇太后道:“哀家说,四皇子到底是皇后所生,又素有才?名德名,朝中有重臣推崇,可谓众望所?归。况且,”她停下脚步,一直在她身侧的皇帝也停了下来,“不立嫡子,而转立庶子,日后不知会起多少争端纷扰,假使陛下立宁王,叫其他皇子作何想法?既然宁王能做太子,那么其他皇子是不是也能做太子?眼下诸位皇子朝中背后皆有国之重臣,立一个不令人信服的宁王,朝中会是怎样场面,陛下比哀家更清楚。”

皇帝点头道:“原来如此。”

太皇太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太皇太后道:“陈秋台新丧,就算他罪大恶极,谋反之事证据确凿,亦会有同他惺惺相惜,生出类同之感,非是这些大人都想谋反,而是这些大人,与陈秋台一样,皆出身世家。陛下,无论是方鹤池,还是陈秋台都足够令这些人心生警觉,何况两件事还放在一处。哀家知道陛下的用心,只是陛下尚在壮年,为何不能徐徐图之呢?”

“诚如皇祖母所?说,”皇帝道:“我明白。”

太皇太后语气微沉,“连哀家这样常在深宫中,不理朝政的无知妇人都明白的道理,陛下的臣子又何尝不明白?陛下,今日之言不关乎太子,不过是就事论事。挑起此事的人,心思实在可诛。”

皇帝笑容有些微妙,道:“是我一时时差,竟还要劳烦费心,”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突然说了句,“祖母可知,极力?主张此事的人是谁?”

太皇太后不愿表现太多自己了解朝中之事,道:“不知。”

皇帝道:“是乔郁,乔丞相,说名字祖母可能不清楚,就是那个在祖母寿宴之上,被夸好看的小郎君。”

“与元小郎君交好的那个?”太皇太后道。

“是。”

太皇太后心中情绪复杂至极,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

她不知该感叹皇帝心狠,亦或是唾骂整个刘氏皇族都冷心冷情,还是要自怨自艾自己可怜,明明已是知天命之年,还要亲眼见证这些事。

太皇太后道:“先前哀家还觉得这孩子貌如芝兰玉树,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心思竟狠毒如此。”她说这话时语气也是淡淡,“陛下,哀家还有一事,想请陛下应允。”

“您请说。”

“哀家年老?,越发思念故人了,只是故人大多已去,”她苦笑了下,“若与礼法无碍,哀家想见见元小郎君,与他聊些闲话。”

元簪笔的祖母是与太皇太后是同族姐妹,太皇太后未嫁时两人关系极好。

皇帝道:“好,”他笑了下,“只是这孩子同家中不大亲近,您要是想问些家事,大约会很失望。”

太皇太后轻轻叹了口气,道:“小孩子知道什么?。”

……

皇帝出去的半个时辰,殿中朝臣将能想的都想了一遍,还是不清楚皇帝到底出去干什么?。

可怜周甚周大人,皇帝不在,他就只能一直跪着。

夏公公回来传诏,称陛下有旨,今日散朝,有事明日再议。

殿中一时安静,之后瞬间起了议论。

太子险些没站稳,幸好站在一旁的元簪笔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太子。

太子愣了愣,道:“多谢元大人。”

他面对元簪笔时心情复杂,元簪笔什么?都没做不假,可他与乔郁交好也是真。

元簪笔收回手,道;“不敢。”

他这个动作在别有用心的人眼中实在意味深长。

若是元簪笔知道了,大概会觉得十分冤枉,因为他先前脑中全然在思索乔郁之事,根本没听见宣旨,乍见一个人影倒下来,便被他一把扶住。

乔郁刚抬起的手又放下,默默地将元大人咽了下去。

他平日里肆无忌惮惯了,此刻倒生出了些别样情绪——倘若可以,元簪笔不该死。

亦不该被迁怒。

皇帝今日的所?作所?为,可谓先将太子放到了火上,之后又众目睽睽之下给?了自己的亲信一个狠狠的耳光。

乔郁坐在轮椅上,若有所?思的侧颜显得孤寂无比。

皇帝态度暧昧,乔郁的举动彻彻底底得罪了太子,因而较之有人过去嘘寒问暖的太子,他便显得格外形单影只。

他样貌张扬秀美,神情如常,这种时候更让人觉得强颜欢笑,不知今日皇帝如此,乔郁心中是何感受。

乔郁想:今天晚膳吃什么??

小太监将手已搭上了乔郁的轮椅,元簪笔抬步,身后却有人道:“元大人,太皇太后请您过去。”

元簪笔想不通这个时候太皇太后能找他做什么?,他点点头,便跟了过去。

他偏头,乔郁正低头摆弄袖子,没有接触到他的视线。

太皇太后回宫,并没有如旁人所想的那般满腹心事,相反,她悠闲地在庭院中品茶,望着亭中打闹的几个孙女。

刘安平一边扒橘子,一边看着两个妹妹打闹,她不知前朝事,皇后又非她生身母亲,因此比宫中大部分人都平静快乐,她连橘子丝都摘了干净,放到碟子里,端到太皇太后面前,道:“高祖母。”

太皇太后回神,看着面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曾孙女,一眨眼,只觉得眼中干涩发疼,心中什么?感觉都没有,眼角却湿了大片。

刘安平愣了片刻,急忙拿起帕子,见太皇太后面上并无忧色,一面给她拭泪,一面呵斥道:“今日这样大的风,太皇太后又在院中,四面透风,怎么没人想着抬几面屏风来?”话音未落,已有手快脚快的侍从从亭子里出去了。

太皇太后拍了拍刘安平的手,道;“好孩子,哀家没事,抬屏风做什么?,乱糟糟的,别叫人来扰了这份清净。”

“高祖母……”

太皇太后淡淡道:“太子妃进宫那天,也是这样的好天,”她仰头,错过了刘安平的帕子,“也在这院子里,哀家一抬头,看见的也是四四方方的天,这么?多年过去了,竟一点都没变。”

太子妃?

皇帝没做过太子,皇后自然也没做过太子妃,太子虽然娶妻了,但从未来过太皇太后的寝宫,太皇太后所说的太子妃是谁不言而喻。

天是好天,风吹在身上暖洋洋的,刘安平却觉得身上冷得吓人。

太皇太后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曾孙女的变化,眯着眼睛,回忆似地说:“太子妃那年来哀家这时才十五岁,刚及笄的年纪,张尚书给自己女儿取了个男儿名,叫张昭,小字连璧,真是玉璧般的长相,她一来,哀家院子里这些花花草草就都成了陪衬,连最红最艳的花放在她面前也夺不了她的风头。”

刘安平小声道:“高祖母。”

沉浸在回忆中的太皇太后只分神了一小会应着,将刘安平抱孩子似的拉到怀中搂着。

两个小公主不明所以地看她俩,咯咯地笑。

“那时候宫中谁不喜欢她,她生得那样好,性子又活泼,可不失礼数,家境清贵,皇帝常常和她父亲秉烛夜谈,还许诺要给?连璧找个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皇帝不可能娶她,但皇子可能,这样好的儿媳妇,这样与皇帝亲近的亲家公,宫中哪个有适龄儿子的不爱呢,就算没有,哪个人不喜欢花,不喜欢像花一样漂亮的小姑娘?她还有才?,同她父亲似的,也得皇帝喜欢,皇帝待她比待其他公主还多了几分爱重。”

“连璧第一次进宫就见到了太子,见到了小四、小五,太子和小五都说欣赏连璧,只有小四不说,”太皇太后带笑的脸上笼了层淡淡的阴霾,“但是哀家知道,这孩子心思重,不愿意让人知道喜好,他对连璧,也是喜欢的。”

“皇帝也有意让连璧嫁到宫中来,他觉得,像连璧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孩子,定然会有很多人喜欢,他猜对了,连璧十六岁的时候,太子和小四就都私下和皇帝说喜欢连璧,这可难倒了皇帝。”

小四就是当今皇帝。

还敢这样叫他的,也只有这个深宫寡居数十年的老?妇人了。

“论礼,既然太子说喜欢了连璧,那皇帝没有不赐婚的道理,可太子与小四是同母兄弟,出生只差了半个时辰,皇帝立长子,自然对幼子有愧,何况这么?多年了,小四从未在他面前求过什么?,孩子难得和父亲张嘴,他怎么好不允诺呢。”

刘安平被太皇太后搂着,身上却越来越冷,她几乎在哆嗦了,道:“高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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