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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对着乔送来的桃子发呆。

“大人,姐姐这是在做什么?”小雪拿刀戳了戳那个汁水四溢的桃子。

元簪笔不知道在看什么,眉头紧锁了半天,片刻后才回神似的,“不知。”

小雪把桃子送到元簪笔面前,道:“大人心情不好?”

元簪笔摇了遥头。

小雪担忧地看着他的脸色,道:“大人的气色也太不好看了,明日还要上朝,大人还是早些睡吧。”

元簪笔张口欲言,却只道:“好。”

小雪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

元簪笔将信夹在书中。

回到中州,他应比在青州安全许多?,事情进展得?也?算顺利。

元簪笔按了按涨得发疼的头,思绪万千又不知该对说起,末了,只是合上书,将书放回原位。

架子上还摆着许多书,只是太久不曾翻过?,书上落了层灰。

元簪笔随手拿起一本,轻轻掸去书本上的灰尘,翻了两页。

其中一篇有三?种?字迹,其一一板一眼,其二修长风流,其三潦草,似乎只是随手划上去的。

一板一眼的字在词句旁边写道:若奉行言行与性命相悖,择前者??择后者?

那字体修长的人在后面接道:君子正冠而死。

潦草的字体写也?极其简单:俩傻子。

元簪笔放下书。

他以为早就丢了的东西原来还在,纸页已经发黄,连墨迹都褪了颜色。

元簪笔站在书架前,元簪缨昔年音容竟历历在目,清晰无比。

他当时一面批注公文,一面为乔元二人解惑,元簪笔似懂非懂,还算认真,乔小少爷则不学无术惯了,几乎要趴在书案上睡着。

“只是信奉道义若与性命相悖,又当如何?”元簪笔问。

乔郁昏昏欲睡道:“那就弃了道义呗,还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元簪笔忍着拿书卷把他砸起来的欲望。

与乔郁此人在一块,除了误人子弟,还有什么其他作用?

元簪缨则道:“若两厢取舍,性命重而道义轻,倒也?不必说是所信奉的道义了。”

乔郁小声道:“迂腐。”

元簪缨朝他一笑,竟也?不反驳。

乔郁闷闷地趴在桌上。

元簪缨脾气太好了,好得乔郁借着师长发怒想要回家都不行。

哪怕老师脾气再好,也?架不住乔郁的不服管教,可惜元簪缨与前者?截然不同,他全然不在意自己是否有什么师道尊严,无?论乔郁说什么,他都只点头微笑,说得太过火了,他也?不过?说两句岔开。

他从前以为元簪缨不过?善于高谈阔论,后见对方种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举动,也?就勉强算心甘情愿地承认,元簪缨确实配得?上他所说的虽千万人而吾往矣这句话。

元簪笔闭上眼。

元簪缨重病时消瘦得吓人,笑起来却依稀有几分当年如同月破层云般的谦谦君子的影子,“我死了之后,你会随父亲回去,对吧?”

元簪笔坐在床边,明知道兄长对他放心不下?,却还是缓缓地摇头。

元簪缨咳嗽了一阵,作伪的程度多些,“我知道了,你果然不想要兄长死也?瞑目。”

元簪笔低低道:“我不回去,我去老师那。”

“魏帅那也好。”元簪缨点头,“其实边疆要比中州好上许多,大漠风景奇绝,我一直想去,但是公务繁忙,一直没什么机会。”

“待兄长病好了,我同兄长一起去。”元簪笔道。

元簪缨笑了笑,又咳了起来。

他当年风姿之盛,令中州多?少未嫁女心折?今日却只剩一把病骨支离,用手一碰,仿佛就碎了。

“人皆有私心,我也?不例外。”元簪缨咳得面上泛红,竟也?有了几分血色,“你若和魏帅去西境,无?事,就不要回来。”他看着少年人的眼睛,又道:“也?不要卷入中州事,有前车之鉴在此,我不愿意,你步我的后尘。”

他说这话?时一直在苦笑。

故友皆去,一手铸就的事业轰然倒塌,他转瞬之间就从了人人艳羡的权臣成了苟延残喘只为活命的小人,元簪缨心中是何想法,元簪笔想都不愿意想。

“我原以为我还能救下?几个人,现在看来,是我天真。”元簪缨,或许正是活着的人,让元簪缨尚有一口气,“陛下?的心思,实在难猜,我确实无?能为力?。”

元簪笔是他一手带大,他只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就知道少年人想得是什么,“你不必回来,不必为我鸣不平。簪笔,宁佑一案千人皆无?辜,唯有我,死不足惜,”元簪缨道:“是我没有识人之明。”

少年元簪笔哪里听得明白他那句平静之下?,几乎刻骨的识人之明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秋台等如此行事,诬宁佑党人谋反,我明白他的用意,亦清楚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可说,只是,只是,”他冰凉的手轻轻握住了元簪笔的手,“我绝不想看见你同他们一样。昔日我不满朝中风气,自命清高,朝中多有说我作伪,真心也?好,作伪也罢。我不想看见你终年被往事折磨,也?不想你学陈秋台谢居谨的手段,唯此。”他手凉得?吓人。

元簪笔回握了兄长的手,却什么都没说。

他看那人的笑容缓缓消失,最后只道:“别做傻事。”

元簪缨身上的伤日渐恶化,有时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否清醒。

他和元簪笔说了几句话,又睡了过?去。

梦中,犹在喃喃自语,“你小时候就不爱笑,整日板着脸,我原以为让乔郁同你在一起,你们二人一动一静,恰好互补,现在想想,竟害了两个人。”眼泪从元簪缨苍白的脸上滚落,“你还问过我什么是君子,我说,”

“虽千万人而吾往矣。”他轻声接道。

不知元簪缨梦中听到了没有。

“有天你忿忿扑到我怀中,说做君子太累了,你不想做君子。乔小公子在一旁说那做个小人呗。你气得?差点没叫他出去,乔小公子就说你这样的心胸,还能叫君子。”

元簪缨又开始发烧,他似乎都有点烧糊涂了。

“簪笔,别回来了。”他喃喃道。

终其一生,元簪缨确实担得?起光明磊落四个字。

只是光明磊落有什么用?

元簪笔拿书的手攥得发青。

不还是,谁都保不住吗!

不还是,连自己都保不住吗!

元簪笔缓缓地吸了口气。

他重重摔下?书,书桌上一阵乱抖,听得外面的人奇道:“怎么?你生气了?”

元簪笔一怔,道:“乔相?”

乔郁散漫道:“正是本相,哎,本相送你的桃子好吃吗?”

元簪笔看了一眼一口未动的桃子,还未吃咽了下?去,只说出一句,“好吃。乔相来我这,有什么事吗?”

“我看我的夫君难道也?需要有事?”乔郁理直气壮地问。

元簪笔顿了顿,道;“是。”

“本相来是想告诉你,明日你大概见不到本相,”乔郁一笑,笑容艳丽而带着毒,“明日本相有大事要做。”

元簪笔心道我知道。

他却道:“什么事?”

乔郁道:“你若是提前知道了,那多无?趣啊。”

元簪笔看不上他这些手段,他早就知道,因?此能晚让元簪笔知道,还是晚些时候让他知道。

皇帝已经授意搜查陈府。

他简直,迫不及待。

只是一切太过顺利了,连证据都不必仔细搜集,仿佛有人送上门来。

像是个圈套。

圈套又如何?

要是陈秋台被逼得狗急跳墙,真要谋反才是大好事,连三?司会审都不必了,人赃并获,可杀得?有理有据。

乔郁隔着门道:“元大人,不论本相做什么,你都会娶本相,是吧。”

元簪笔走到门口,道:“也?不全是。”

乔郁推开门,笑道:“那什么事会让元大人后悔呢?”

元簪笔似乎还没缓过?神,道:“我,我也?不知道。”

元簪笔难得有这个反应,乔郁忍不住叫他弯腰,凑过?去,轻轻地亲了他一下?,果不其然看见元簪笔的眼睛都睁大了。

乔郁顺手摸了一下?元簪笔的嘴唇,意犹未尽道:“若是元大人实在不开怀,本相倒是有个法子,能令元大人忘忧。”

元簪笔有些恍惚地望着他。

今日的元簪笔实在不对,他性格冷冽,目光倒是清澈透亮,这样茫然极其少见。

乔郁看得?很想让他干脆哭出来,道:“巫山云雨,最是忘忧。”

元簪笔按了按太阳穴,居高临下道:“你身体不好。”

乔郁脸上的笑容一僵。

好极了,元簪笔还是那个元簪笔。

元簪笔扶着门框,见乔郁转身,想开口又闭嘴,只垂眸看着地面。

乔郁没等来元簪笔的挽留,十分不满地问:“你在想什么?”

元簪笔道:“没什么。”

乔郁转过头,道:“你知道本相不喜欢你哪点吗?”

元簪笔认真摇头。

“本相十分不喜欢你面上失魂落魄却只字不提,”乔郁原本只想窥探元簪笔软弱的模样,若能抓住把柄,就再好不过?了,只是他今夜情绪太不对,不对得乔郁说了两句软话?,“本相很想看元大人的笑话?,你却不给本相机会。”

元簪笔望着他的背影,无?言了片刻。

乔郁等得?不耐烦,道:“过?来。”

元簪笔依言过?去。

乔郁不满道:“低些。”

他第一次觉得?做轮椅是这么烦人的事情。

元簪笔便半跪在他面前,还未跪稳,便被压在了乔郁怀中。

“本相月俸三千两,你记得给钱。”乔郁冷冷道。

元簪笔低声说:“我好像做错了事。”

乔郁第一次听元簪笔这样说话?,惊得?仿佛被雷劈了。

他本想说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却伸手撩起元簪笔的长发,“做错或者?没做错,没有好像。”

元簪笔受元簪缨影响太深了。

从元簪缨的角度看,这件事他做的罪大恶极,罪不容诛,要是元簪缨泉下?有知,一定对他失望至极。

元簪笔道:“那便,没错。”

乔郁抱了他半天也没感觉到有眼泪掉下?来,失望道:“既然如此,你发什么疯?”

元簪笔闷闷道:“多?谢。”

乔郁在他耳垂边落下一吻,“客气了,夫君。”

元簪笔一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乔郁笑着看他。

“你是希望,本相留宿呢,还是要本相回去?”

元簪笔深觉今夜自己心绪起伏,将乔郁留在这发生什么并非他本愿,对乔郁更是不公平,于是摇摇头道:“我送乔相回去。”

乔郁无?趣至极。

他为什么会看上这样的人?定然是元簪笔死缠烂打又借着青梅竹马的情意迷惑了他。

若有机会,一定要锯开看看元簪笔胸口中里面究竟是人心,还是木头。

元簪笔将乔郁送回去。

翌日上朝,乔郁果然不在。

大殿巍峨。

元簪笔站在殿上,侧面没有乔郁坐着,倒有些不习惯。

皇帝先表功,果然如元簪笔所说,梅应弦功过?相抵,以观后效。

乔郁已经封无?可封,加上他不在,亦是轻轻带过?。

听到自己名字时,元簪笔跪下,仍有几分漫不经心。

皇帝嘉奖他没听进去几句,却还是叩拜道:“臣为陛下?之臣,为君分忧乃是理所应当。”

皇帝点头,却没有笑。

皇帝示意元簪笔起来,道:“陈秋台呢?”

太监低声道:“陛下?,陈相之前告了假,说是染上风寒,头疼欲裂。”

这倒是真的。

陈秋台不在,皇帝倒有几分索然,示意太监将方鹤池的供词分发给诸臣。

内容详实,不择手段之令人不愿细看。

上面皆是众臣预料之中,意料之外的却是陈秋台。

供词上,为青州输送甲胄,助叛军谋反的俨然是陈秋台!谋反与国舅而言,有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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