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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教室的。

脑海中回响的几乎都是钱明志说的那句话。

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坐在座位上,面前的桌上放着一本高一全年级成绩排名册。

翻开第一页,前两行就是黄行光和云卿的名字。

她的视线凝固在黄行光的那行排名上,脑海中想着的却是段南川的名字。

钱明志说,段南川是为了她才开始学习的。

仅仅为了能和她的名字出现在一起?

这个理由,就算是她看来也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

别说现在,他们两人并没有多少交集。

就算是上辈子,云卿喜欢了他十年,最后做了他的情人半年,到死了,也没能让段南川说出一句喜欢。

——

上辈子,云卿高二的时候,家中突发变故。

云锦山名下一直承包工程的建筑公司接了一个大单,开发的是A市区城郊结合部的著名棚户区。

占地颇大的棚户区全部改建,这是一个大工程,不少公司都在竞标。

云锦山拿下项目之后十分高兴,甚至来不及庆祝,就投入到紧张的工作当中。

这片棚户区距离乐尚高中不远,但云卿一直记着南川之前的警告,一次也不敢再去,甚至在项目期间都没有去找到云锦山。

可是就在高二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工地有人突然受伤了,说是建筑违规,导致墙壁坍塌砸到了人,不少棚户区的人都涌到云锦山的公司,要求赔偿。

云锦山为人忠厚,看了他们的验伤单子之后打算息事宁人,立刻就给了赔偿。

但事情并不像他计划的那样。

棚户区的那些人像是早就计划好了的,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那些受伤的人越来越多,口径一致对外说是被工程砸到了手脚。

最开始云锦山还好言对待,后来才发现是被讹上了,他脾气硬,没有再给过钱。

没想到,那些人开始每天在工地上抗议,阻碍工程进度。

报警赶走了,第二天又来。

来来去去拖延了一段时间,工程进度没有,事情反而闹开了,网上开始流传棚户区强拆事件。

居民静坐抗议的照片和莫名其妙的验伤单子一发上去,全网都在指责云锦山。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云锦山承包的工程被甲方退了,因为违约,又支付了一大笔违约金。

除了这个工程,和云锦山有合作的其他项目也纷纷开始取消。

短短几天,公司元气大伤。

云锦山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棚户区发生的事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公司的状况一落千丈,濒临破产,他气不过,把当初闹事的人都告上了法庭。

官司一打就是半年。

当时正值云卿高二下半学期,每天回家,看到的都是以泪洗面的李心美,还有日渐憔悴,几天没有回家的云锦山。

受到家里情况的影响,她的成绩开始下滑。

终于在高二下学期期末考结束的时候,云卿拿着好不容易有些进步的成绩单,准备带回家,让父母好好开心开心。

一个电话却先打了过来。

母亲李心美在那边哭得歇斯底里。

云锦山跳楼了。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背后阻挠,他奔波几个月的官司最后还是输了,不仅没能把那个幕后主使抓出来,甚至还要赔偿那些闹事人的精神损失费、误工费和治疗费用。

当时云锦山名下的公司已经破产,负债累累,这笔支出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倍感绝望的云锦山带着愤怒,从棚户区修建到一半的烂尾楼上跳了下来,用生命表达自己的控诉。

这件事发生后,云卿在高三刚开学的时候退学了。

将云锦山下葬之后,她们变卖了家里所有的不动产,开始自救。

李心美从结婚后就被云锦山宠在家里养尊处优,现在云锦山一死,她没了主心骨,除了每日以泪洗面,大多数时候都浑浑噩噩。

整个变卖家产,偿还债务的过程,都是当时才只有17岁的云卿完成的。

短短一个学期的时间,她迅速长大,忙里忙外,出门协调前来讨账的公司代表,忍受责骂,回到家还要照顾悲伤过度的李心美。

他们从别墅搬到了出租屋,又忙碌了一两个月,才终于将债务全部还清。

把最后一批来要账的人送走后,云卿已经濒临崩溃。

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让她脑仁一阵阵抽痛,脸色蜡黄,嘴唇干裂,衣服忙得几天来不及更换,袖口上还沾着不少污渍。

在过去的十七年中,她没有这么狼狈过。

她站在楼下,看着那些讨账人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心里紧绷的那根线瞬间断裂,坐在台阶上嚎啕大哭起来。

黄昏时分,少女在角落蜷缩着,脸埋在膝盖上,哭得撕心裂肺。

远远的,都能听到她悲伤的哭声。

这是她将云锦山下葬之后,第一次哭。

棚户区那些无赖对她破口大骂的时候,她没有哭;

李心美抱着云锦山遗照,日日以泪洗面的时候,她没有哭;

甚至在借钱,遭到亲人拒绝的时候,她也没有哭;

现在,却哭得几乎要气绝。

云卿哭了很久,从黄昏哭到天黑,似乎有说不完的委屈和难受。

身边时不时有人路过,投来异样的目光,她却恍若未闻。

一直到深夜,云卿才突然站起来,擦了擦脸颊,泪水浸润过的眼睛黑得发亮,又恢复了最初的坚定。

云卿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身回了家。

她还要给李心美做饭。

过了几天,云卿和李心美搬离了A市。

离开前一天,黄行光和何露是唯二来看过她的人。

何露送给了她一些水果和吃的,黄行光却给了她三千块,用信封装着,偷偷藏在她的书包里。

这还是云卿到了B市,整理的东西的时候才发现的。

皱巴巴的三千块叠得整整齐齐,有一百,也有一些零钱和硬币,信封上什么都没写。

想来想去,也只可能是黄行光偷偷塞给她的。

那时云卿已经和A市所有人都断了联系,用了很多关系才让人询问了黄行光,却没有得到回信。

那三千块是救命钱,帮云卿度过了在新城市最艰难的两个月。

从那个时候开始,云卿和李心美就在B市扎了根。

她没有再上学,早早就开始投入打工养家糊口的生活中。还好过了一段时间,李心美终于从悲伤中走出来,两人合力,生活也算渐渐步上轨道。

一直到八年后,她在咖啡厅再遇到段南川。

那时的段南川西装革履,举手投足带着贵气,云卿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忘了A市的一切,可是当看到他的时候,心还是毫无预兆地被狠狠刺了一下。

眼前的人已经和记忆中截然不同。

云卿看了看自己身上服务员的制服,转身躲进了卫生间。

可没想到,段南川却一连在咖啡厅坐了两天,云卿躲不开,被老板命令端着咖啡给他送去。

她本以为过去八年,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更何况,段南川甚至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命运的轨道只是轻触一下,就会渐行渐远,

云卿表现得十分平静,但是在段南川抬眸看来的时候,还是慌了神。

手一抖,咖啡洒在高级定制的西装裤上。

她慌张地去擦拭,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那只手宽厚炙热,紧紧地拉着她。

握了半晌,段南川用嘶哑的嗓音问:“我缺一个情人,你想试试吗?”

——

咚咚咚。

何露屈指在桌上敲了敲。

“云卿?你怎么还在发呆?刚才我看你整节课都恍恍惚惚的。”

云卿迅速回神,看了看教室里热闹的学生,慢慢将思绪收回来。

眨了眨眼睛,目光变得清亮许多。

“抱歉……有什么事吗?”

何露不好意思地笑笑,把作业本放在桌上。“这不是马上又要月考了吗?我想问你几道题。”

云卿接过来看了看。

她的思绪还是难以集中,但好在这题并不难,提笔在草稿纸上唰唰写出一道公式。

“这道题的题目里有一个小陷阱,其实要用这道公式……”

讲完题,何露干脆拉开椅子,坐在旁边开始自己运算。

云卿思绪万千,忍不住新闻道:“何露,你会因为喜欢一个人,就去考年级第一吗?”

何露瞪大眼睛,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听着有些可笑。

可是见云卿的神色严肃凝重,便仔细想了想。

“要是我真的喜欢惨了,对方非要让我学,没准我能冲一段时间,但坚持不了多久,那可是年纪第一啊,我这个成绩,就是做梦都上不了。”

云卿没有再说话。

段南川最开始的成绩,甚至比何露还要差上许多。

晚自习的时候,云卿把收上来的作业送去给老师。

路过三班,转头朝里面张望了一会儿。

安静的教室里,大多数人都偶在伏案写作,紧挨着坐在窗边的段南川正趴在桌上睡觉。

桌面一本书也没有,干干净净。

让她不禁有些怀疑,之前钱明志说的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云卿转头朝教室另一边看去,突然见钱明志正朝窗户这边瞧,似乎正在看她。

她神色立即一整,抱着书走了。

连续几天,云卿从三班路过,都只能看到段南川在睡觉,偶尔见他翻书,都能让她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

她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像是要证明什么,却又不太敢。

一直到月考成绩下来,云卿第一时间找黄行光。

“年级排名出来了吗?”

黄行光刚从老师那儿回来,抱着一班学生的作业,最上面搁着年级排名册。

他笑着道把书递过来,道:“这么着急?我刚才拿到的时候看了,你考得很好,都快超过我了。”

云卿只是匆匆扫了一眼自己的成绩,没怎么在意,很快就翻到第二页,上次期中考的时候,段南川在第43名。

顺着第二页第一个人往下看,全部看完了,也没有找到段南川的名字。

她轻轻抿起嘴唇,有些严肃。

连续向后翻了两页,才终于看到段南川。

109名。

一落千丈。

钱明志果然是在骗她。

云卿突然想起。

上一世她在咖啡厅中,头脑发热答应段南川的提议之后,当天就搬了进去。

一夜云雨。

第二天早上,云卿醒来的时候,偌大的公寓只有她一个人。

那位已经成为豪门新贵,IT界新星的段南川段总早已经走了,只剩下桌上的几千块钱,有些百元大钞,有些甚至是几块钱的零钱,还有硬币。

放在床头柜上,无声的侮辱。

那些钱,是买她一夜的。

或许,段南川对她这个陌生人昨天晚上表现的一夜情十分满意。

那天,云卿在床头呆坐了半个小时。

她心里虽有傲骨,却也将那些钱一分不剩地收好,穿上衣服便离开了公寓。

从那天,云卿就知道,在段南川眼里,自己真的只是一个长得还算可以的情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床伴。

那样的段南川,怎么会为了她去看书?

黄行光已经把作者交给课代表,对她道:“对了,我找到在贴吧发帖子的那个人了,那个人说,那张照片上的爱心确实是她画的,她就是想开玩笑恶作剧,没想到会闹这么大,要是你还生气,她想当面和你道歉。”

“不用了。”

云卿讪讪地放下排名册,道:“让她用那个账号,在贴吧上发一个澄清的帖子吧。”

“这样就行了吗?”

之前云卿那么神奇,一定要把人找出来,黄行光看她的架势,感觉都快要把那个发帖的人送去警察局了。

“嗯,谢谢你帮忙找人。”

“没事,这也和我有关系,以后要是有什么事,你也可以来找我。”黄行光大方道。

云卿微微点头,拿着自己的作业本回了座位。

发帖那人似乎也被吓得不轻,当天晚上,就在贴吧里发了一个道歉贴,用词恳切,被黄行光用副吧主的身份置顶了一周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道歉信的发布,学校里关于云卿和黄行光的流言逐渐开始减少。

但云卿下一次开会的时候,还是没有看到段南川。

社长道:“他说他最近很忙,已经请假了,这段时间都不能来参加社团活动了。也难怪,快期末了,学习任务重。”

但云卿心里知道,段南川根本不是因为学习在忙碌,因为无论什么时候从三班教室外面路过,都能看到段南川在睡觉。

他只是不想再来了。

等请假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彻底退社。

一切回归最最开始的状态,挺好。

一晃眼,入高中的第一学期进入尾声,期末考试将近,合唱团社团的活动少了很多,所有人都开始为期末考做准备。

云卿平时就学得扎实,不用专门为期末考增加学习时间,一直按照自己的速度进行,比起其他人反而轻松起来。

倒是班上的人经常会找她问问题,下课的时间几乎都被占满了。

好不容易找到休息的时间,何露叫她去卫生间。

云卿坐了一整天都没机会站起身,干脆跟她出去转转。

才刚走出教室,何露就兴奋起来,激动道:“卿卿,明天晚上,你要去吗?”

“去哪儿?”

她眼睛发亮,微微压低声音。“张垚生日,她说要去亲戚开的酒吧庆祝,全班都可以去,我还没去过酒吧呢!一起去见识见识。”

他们才高一,没有成年,A市不少酒吧都对年龄抓得很紧。

如果要去清吧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但如果去闹吧,以他们这样子是根本进不去的。

更何况,他们也不是都敢进去玩。

最近班上人人都绷紧神经学习,对身体和精神都是双重考验。

再过几天就要考试,张垚就决定把自己的生日安排在酒吧,好好庆祝一回。亲戚开的店,不仅安全,他们这群没满十八的也能进去。

何露明显想去,但又有些不敢。

“卿卿,走吧走吧,就我一个人,我也挺慌的。”

此时两人已经打算回教室。

云卿匆匆朝三班教室看了一眼,见段南川正趴在桌上睡觉,抿了抿嘴角,咬牙点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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