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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推开,昏黄的夕阳照进屋子,枫木圆桌上的青瓷茶壶泛出亮眼的光,晃得人撇过脸。

桌上熏着香,混杂着浓郁的药香,浊浊扑面。

“怎么不?开窗?”清河抬脚入内,见窗户紧闭,阳光照不进?来,晦气散不出去。

屋里的婆子局促站在旁侧,朝床上瞄了?一目,低头回道:“姑娘她……怕光。”

“怕光?”

清荷蹙着眉,快步近前,抬手将床榻边的幔帐撩起,在三四层深色的纱帘之中,笼着一模糊的人影。

光影太过昏暗,瞧的着实不?太真切,她道:“把窗子开了?。”

揭开一缕亮堂,众人才看得清楚那被掩映的光景。

宣白的里衣被深褐色的被褥映衬着,一深一浅间,格外的鲜明,女子披头散发,紧紧的将自己缩成一团,头埋在膝盖之间,沉寂的像是一块石头。

“琉璃……”清荷伸手扒下她捏在手里的被子,小心探看。

婆子不?忘在身后嘱咐:“小主子,您小心着点儿,姑娘她些许人不?请人,别给磕碰到了。”

来问诊的大夫都被打了?几耳光,就连她在跟前伺候的这些日子,也免不?了?被指甲划破了两道口子。

说话间,女子缓缓抬起头来,眼神木讷,直勾勾的盯着面前人的眼睛。

看了?久久,突然闪过一丝意识清醒的光芒,伸手摸在清荷的脸上,只一刹那,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琉璃唇色苍白,糯动几许,面上神?色愁倦,额头上包了?几层白棉,浅浅的唤出一声:“……清荷。”

平日里的机敏灵气荡然全无,此刻的琉璃,只会痴痴的捧着面前的脸,唤着清荷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清荷也跟着掉眼泪,她和琉璃两个人,一起进的下所,一起走过了?那段暗无天日的混沌,都是因为她的慢了一步,才导致了如今琉璃遭受这种困苦。

身旁递过来一方帕子,秦桓泽沉着脸色,不?知怎么劝她才好。

人才接回来的那会儿,听说比现下还要惨呢,睁着眼不说话,跟块儿破布似的。

宫里的太监也是’好能耐‘,浑身没有一块儿伤痕针眼儿,竟能把一个大活人,给生生逼疯了。

请了仁春堂最好的大夫来,开药诊治,缓和了?两日,才敢跟清荷说这事?的。

不?亏她这番惦念,这叫琉璃的小宫女,说是疯了,单单却能记得她,也是个有情有义的。

主子都不开口,底下的人也只得在一旁立着,默不?作声。

清荷抱着琉璃,哭了一场,才想起来问琉璃在南三街里遭遇的事?情。

那婆子只是负责照看姑娘,具体情况也是左一耳朵右一耳朵,听的一知半解,磕磕绊绊的说不清楚。

还是彭嘉福上前一步,把事?情全须全影讲了个大概。

“咱们的人带着圣旨,进?南三街的宅子里面的时候,七八个婆子嬷嬷围着琉璃姑娘正在行水刑呢。”

“水刑是什么?”清荷怒目。

彭嘉福叹了一口长气,惋慨道:“这也是个早年间宫里特有的法子,先帝爷还在的时候,婉太妃宫里用这个法子整治人,惹了叛变,后来太后娘娘心善,嫌其太过残忍,就给禁了?,没想到……”

他遮掩着,有意不肯说清楚。

清荷眉头紧皱,窝火呵斥:“所以,这水刑到底是怎么个刑法?”

彭嘉福抬眼朝主子觑视,得了?首肯,才敢如是说出。

“不?是奴才要瞒,是真真有些丧天良。”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娓娓而?道。

“拿布条子把人的眼睛蒙住,耳朵里塞上瓷实的棉花团子,嘴巴堵严,就留个鼻子让给喘气儿,四肢拿竹竿子撑住,牢牢地拴在床脚。拿滚烫的水灌进?汤婆子,捂在犯人的额头上,待那块儿肌肤变了色,乌青泛着紫劲儿,里面还带着些粉嫩的光景。”

彭嘉福缓了?一口劲儿,看她面色稍缓,继续道:“这还不?算完呢,再架上细细的苇杆子,顺着沾了水的湿毛巾,在方才烫伤那地儿悬着,也不?要太大的力道,一滴一滴跟雨点子似的高高砸下。”

烫伤不?算什么是什么大病,便是普通的民间大夫医治得当了?,也不?会留疤。

然,那块细肉汤开了?,正是金贵,五识皆闭,正脑门儿那种步步逼仄的紧迫,没半天的功夫,人就得发疯。

当年被婉太妃逼疯了的那个宫女,脑子糊涂,一路掀翻了侍卫,最后愣生生拿砍刀自己卸了手臂,疯跑到从城楼高处,失足而?亡。

清荷听得浑身冰冷,手脚发软,眼白一翻,整个人栽倒在床上,临昏迷前,还能听得到琉璃抱着她嚎哭,不?住的紧张唤她名字。

再醒来,已是烛火通明,外面又在下雨,沙沙声清冷的很。

她呢喃着,伸手想要拂开眼前的手臂。

秦桓泽听到了怀里的声响,伸手在她额头上探量,“烧还未退,既然醒了?就先吃些清粥,好吧药用下。”

外面的小太监疾步匆匆,冒着雨往东宫的小膳房跑。

清荷坐起身子,看清楚了?面前光景,才意识到自己是回了?东宫。

她扭头望着身旁的人,细细道:“琉璃在那里,稳妥么?”

秦桓泽道:“那是彭嘉福名下的宅子,外面派了?人守着,哪个敢有胆子私闯?”

“万一李连笙……”

清荷还在担忧,李连笙那个腌狗丧心病狂,旁人不敢的事?情,未必他会不?敢。

秦桓泽把被子披在她身上,认真裹好了?,开口解释:“人是孤去太和殿讨了?圣旨领出来的,为这事?儿,圣上已经生气,李连笙就是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再有动作了?。”

之前清荷的事?情,他就已经在圣上那里得了?准许,李连笙不?顾上谕,明显的夹私报复,阳奉阴违的行径,乃圣上最为不喜。

疯了一个小宫女,那李总管也少不?得揭一层皮下来。

清荷点头,一想起琉璃遭了什么罪过,她眼泪就忍不?住的断了线的掉。

“怎么哭了?”

秦桓泽手边尽是折子,一时间拿不到顺手的东西替她拭泪,顺势一撇,瞧见她颈前的被褥,拎起一角朝她脸上抹去。

小太监送膳过来,才通报了进?门,帘子掩映着,微微朝前看去,吓得手下一松,得亏有彭总管眼疾手快的拖了?一把,要不?今儿这顿板子非得少不?了?!

彭嘉福沿着他的错愕,朝里望去——太子爷拿着被褥,正凶神恶煞的要捂死钟奉仪呢!

两人忙互相对了?眼神,瑟缩的端着食盘,蹑足退出,一直到了外面廊子里,才敢喘一口大气出来。

屋内,清荷嫌弃的抱怨:“您力道大了。”

掀着被褥就朝她脸上糊,当是擦桌子呢?

拍开他的手,自己理了?理面容,清荷戚戚道:“殿下,能让宫里的太医去给琉璃诊治么?”

她背上的刀伤映着铜镜瞧,都护的完好如初,琉璃这病,若是找医术高超的太医号脉开方子,说不准也能好。

秦桓泽无视她的目光,径自拾起手边的公文,继续端看。

“殿下……”清荷记得伸指戳她,“您就帮忙一下,张张口的事?情。”

她言语哀怨,扣着手,满眼期待。

秦桓泽目不暇视,笑着问道:“孤还不?知道,求人应是这个态度?”

清荷咬牙,丢开身后的被子,挪下软塌。

鞋子都来不及提好,端端正正立在他面前,‘扑通’跪下,庄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而?后,郑重道:“求殿下帮忙,让太医给琉璃诊病。”

居高临下的拿眼神睨视着她,秦桓泽差点儿没一口老血吐出来,这样的求人法子,得亏她能想得出来。

他目光凛凛,冷笑道:“孤少你这三个响头?”把凑本捏在手里,在她脑袋上敲了三下,起身让外面传善。

清荷悟了?稍许,起身笑嗔:“奴婢又不?是孙猴子!”

她奉迎着上前,接过递上的干净帕子为他擦手,眉眼弯弯,笑道:“您是应下了?,对吧!”

见他不?答,明明已经知道答案,又怕到时候他不?认账,清荷左右围着,不?停追问:“您应了?!应了?对么?”

叽叽喳喳的跟只小麻雀似的,吵得人热闹。

秦桓泽伸手戳她笑靥,故作生气的拍了?拍两下,挑眉道:“怎么?若是孤说不应,你又要去求旧相识?”

之前山高路远,都知道偷偷写信送去,眼下人都回来了,相求起来,可就更方便了?。

清荷垂眸,把手里刚盛出来的热粥放下,打开放蜜糖的小碗,扌汇了?两大勺。

她低眉顺眼,勉强带笑,将碗筷捧到他的面前,道:“奴婢得了?瑞芳斋的蜜饯,心里只念着甜呢,殿下慈悲,要效仿菩提老祖行善,那奴婢愿做您跟前儿的孙猴子。”

三两句话,哄得秦桓泽眉开眼笑,当下吩咐,让太医院的人连夜跑一趟,由彭嘉福亲自过去瞧着。

就连那一碗加了?蜜甜丝丝的清粥,都喝了?个干净。

刚刚送药汤的小太监,在一旁看的惊讶,对这位钟奉仪佩服的五体投地。

听之前下所的人说,钟奉仪有妖法护体,还当时讹传,今儿可算亲眼瞧见了?。

太子爷上一刻还恨不得把人掐死呢,转脸就笑嘻嘻的吃下不?喜的甜粥,不?是妖法,是什么呢?!

头场秋雨一落,夏末的阴晴不定被洗殆尽,秋果子下来,宫里的鲜货比平日丰富许多。

葡萄、雪梨、山楂,脆生生的大红枣用羊脂细腻的高腰盘子呈装好了,在小桌上摆成一片,清荷笑着拈了?一枚红枣,咬上一口,脆甜。

她还在家里的时候,就最爱这些,进?了?宫竟是有两三年不曾吃到。

久别重逢,吃进?嘴里,更觉得心里开心。解了馋嘴,她拿眼朝身旁瞥去,道:“殿下赏奴婢这么多?的贡果,是要奴婢结草衔环做牛做马的报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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