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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崔俣收到一份礼物,吓了一大跳。

一枚玉戒,一封信……信先不提,这枚玉戒,他是认识的。

玉戒与常见款式不同,乃是红玉,色暗红如鸽血,形状四方板正,其上有雕纹,非字,非画,非鸟兽,似是个图腾,又似什么特殊印迹。戒面下,累以金丝,以古法花丝镶嵌技术,做出比戒面大一圈的戒托,其下再连套指金环。

这个戒指,不管戒面还是戒托,颜色都略暗沉,乍看之下还有些?灰扑扑,一点也不精致,不像贵重东西。可细细观看,认真把玩品评,你会觉得它?沉淀了岁月,光华内敛,气韵在身,只?要略做打磨,一定会绽放出惊人华彩。它?并非不精致,反而是太华丽太耀眼,生?怕惊动世人,才把自己藏了起?来。

这枚戒指,是张松的。

上辈子,崔俣曾在张松手上见过,也曾好奇问过杨暄,杨暄说,这戒指是张松的命,是家?族传承根由,承载着一代又一代的使命。

他其实不太懂,但这枚戒指,于张松很重要,是毋庸置疑的。

可为什么……给他?

冬日阳光微凉,却不失灿烂光彩,一点点从窗槅移进房间时,仍然带着热情,带着炫目的,水晶般光芒。光线一点点落在戒面,灰扑扑的戒指折射不起?任何光线,可它?一点都不脏,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没?半点杂质,没?黑点,没?绵雾,它?的暗色,是通通透透彻彻底底的暗……

周遭极度安静,崔俣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怦。

他好像很喜欢这枚戒指,很喜欢很喜欢。

可再喜欢,也不是他的……崔俣定定神,又看了两眼,修眉缓缓扬起?,他明白了。

戒指是张松的命,那?么拿着它?,就相当于拿着张松的性命……这是张松故意送来的!张松与赵季相交甚深,关?系莫逆,从赵季那?里知道他‘神棍’的本领,加之事情又快又好的解决,张松并非不信,而是太信!他预言张松近来有祸,张松很想请他帮忙,可张松与赵季是好友,与他却是陌生?,也没?有赵季兄长王复老爷子这条关?系线,不知如何取信,便?把这东西送来了!

想清楚这一点,崔俣不再犹豫,将玉戒收入掌中,打开?信封。

果然。

信也是张松写的,说了这枚戒指重要之处。戒指在张家?传承百年,遵祖训,不卖,不转,不损,不现于人前,可所有张家?人都知道,见它?,如见家?主?,或者说,家?主?见了它?,也得听命。

只?要拿着它?,就能号令整个张家?,同时拥有所有张家?财产,所有家?财,铺子,宅邸,只?要拿着它?说句话,张家?不敢不给。张松是宗子,也是将来家?主?,这枚戒指,暂时被他保管珍藏。

日前,从赵季那?里听到崔俣本事,他是信的,学无前后,达者为师,少年人如此能力,他心底深深拜服。然高人于红尘中行?走,不轻易与人结缘,茶楼提点他有难已是恩,再多的,并不敢想……

可归家?后前后苦思,他仍然没?想到谁会害他,他活这么把年纪,虽没?甚出息,朋友却是交了不少的,仇人……除了那?位余孝治,也没?旁的了。可余孝治已经把他从官场挤出,他如今只?能回老家?做个不起?眼的小官,不防不碍的,换他是余孝治,不会多此一举。

但如果真是余孝治……

信到此处,笔画变的尖锐,带出一抹肃杀之意。

张松细说了余孝治此人,家?族背景,政治关?系,品□□好……这人极为霸道阴狠,什么脏的丑的恶事都敢干,什么人都敢陷害,实乃国之蛀虫,官场之祸!可恨宫里还护着,皇上还护着!若他危难真来自于余孝治,他希望崔俣出手,彻底整治了这个人!

有点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无能,遂以这样的方式,把一切据实相告,若崔俣觉得为难,可将东西退还与他,若崔俣愿意出手,这枚戒指,便?是谢礼!

这枚戒指于张家?,于他都意义非凡,他之所以下定决心交给崔俣,是因?为这件事于他非常非常重要,也非常非常难办,他相信赵季,也相信崔俣!

一封信看完,崔俣惊讶于张松的正直品性,也惊讶于这种破釜沉舟勇气。这简直是把一大家?子交给他,做他的家?臣了!

这里面,有多少是私心想报仇,有多少是想铲除官场恶霸,还别人一方蓝天净土,崔俣竟有点分不清。

同是姓张,看看人家?,再想想自己家?中那?位嫡母,崔俣都替自己家?脸红!

手中握着玉戒,崔俣深呼吸几口,这个忙,他帮了!

匆匆吃了几口东西,崔俣来到了书房。

是的,小院虽小,房间不多,还是收拾出了一间书房,就在卧房隔壁,抬脚就到。书房是除了卧房外最大的房间,无奈崔俣东西多,书案,书架,书箱,多少空间也给他寒满了,没?蓝桥收拾,略显凌乱。

这里都是他收集的邸报,范灵修写给他各种絮叨八卦的信,和洛阳温家?兄弟写来的信件。

无事时,他常重读细看,并从中摘取有用信息,誊写于它?处。慢慢的,纸张越来越多,他分门别类放好,纸箱越来越多,看起?来有些?乱,可他总能第一时间找到想要的东西……

张松与赵季一样,有才有能,只?是性情太正,于阴私手段没?那?么提防,才着了别人的道。杨暄大业,需要这样的人才,这二?人,将来必有重用。当然,在那?之前,他还会小小调|教一下,尤其张松,若能加速成长到上辈子水平,才更好用。

要帮张松,就得搞掉余孝治。正如张松所言,这并不容易。余孝治是后宫余婕妤的亲侄子,余婕妤虽然不怎么受宠,可她抱贵妃大腿抱的很专业,余家?颇得贵妃信任,也是越王拥趸。综合张松提供的消息,和自己收集到的东西,崔俣觉得,余孝治如此行?事,许就是越王惯的。

上位者争权夺利,明面上或激烈或平和的撞击,地底下不知道做了多少事,越王身居高位,一直保持着好情势好名?声?,私下工作不会少,有些?不那?么方便?的阴私事,当然需要别人帮忙。

这余孝治,没?准就是那?个人。

无论身份背景,还是性格爱好,行?事手段,条条样样都太巧,背锅侠这个职位,着实太适合他,不管他本人聪明还是蠢笨,愿意不愿意,总会有一天,他被推到人前,为越王的很多事扛罪……

崔俣修长指尖缓缓滑过纸页,唇角轻扬。若他是越王,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用的人。

可即使是背黑锅最好人选,也不是随意就推出去的,壁虎断尾求生?,也得是危机关?头,也会痛一痛的,若有人冲余孝治下手,越王一定会力保。而水至清则无鱼,皇上本人,也是允许官场上一些?坏习惯的,只?要越王操作得当,余孝治这边,就不会伤筋动骨。

崔俣考虑,要不要布一个明暗局,看似对着某人,实则对的是旁边站着的,待大局得定,所有人跟着遭殃……

时间一点点过去,崔俣一直保持着静坐姿势,阳光一点点从东往南,又从南往西,转过整间书房,他的修长白皙指尖,一会儿?翻过书页,一会儿?点在书案,乌黑发丝从肩头滑落,铺了一背一肩。

慢慢的,他唇角勾起?,心中计划成形。

他的时间很宝贵,他的心很很大,所以……最喜欢干一石数鸟的事了。这一次,他要把两个姓余的端了,再帮赵季一个小忙,顺便?……让越王吃个暗亏,吃完还不知道为什么,是谁坑了他。

四下一片漆黑,天色大暗,崔俣终于起?身,挑亮烛光。

红玉戒指在案角迎着光线,闪着润润光泽,看起?来倒比白日更加漂亮了……

蓝桥是亥时回来的。他回来时,崔俣还未睡下。

即如此,他便?不敢耽搁,略做整理,净了面,换了衣,就来见主?子了。他本来想好好回事,结果不知怎么的,见了主?子特别想哭,嘴撇着脸绷着,生?怕一不小心眼泪就掉下来:“少爷……”

“怎么了?受伤了?”崔俣心下一提,可上上下下,认认真真把他打量一遍,又没?看到什么……

蓝桥赶紧摇头:“没?,没?受伤,就是东西……被沙三?抢走了!”

原来感觉的不顺利,只?是没?拿到东西,人并没?有受伤……“这很好。”崔俣相当安慰。

蓝桥有点不理解这话:“被沙三?抢走了还好?”他相当愤怒,差点跳脚了,“少爷你不知道,那?个沙三?,和那?些?人是一伙的!”

被杨暄拿走了?

这更好。

崔俣全然放下心,慵懒侧坐,手掌托腮,眼眸含笑,有了观耍自家?小厮的心情:“哦?哪些?人?你同我说说,沙三?都干什么了?”

“就是仲夏大雨,峡县大雨,咱们不得不落脚荒野客栈,遇到的那?些?恶人!”

崔俣眉间倏的发紧:“哪一拨?”

“咱们隔壁!”蓝桥握着拳,眯着眼,“那?个中年人,化成灰我都认得,他同少爷说话特别不客气来着!”

是他们。

杨暄的人。

崔俣这下是完全放松了,那?人还好好活着呢,不错。

“我好不容易找到地方,拿出那?个东西,那?人上来就抢!还和上次一样,想杀我!我就跑么,正好撞到沙三?,结果沙三?都不帮我!那?恶人还跪在沙三?面前,把东西给了他!东西没?拿回来,我吓死了,少爷你一定——”蓝桥说了半天,见自家?主?子没?甚反应,略忐忑的问,“少爷……不生?气么?”

“没?关?系。”崔俣叹着气,揉了揉自家?小厮的头。这种时候,这孩子的问题不应该是‘为什么恶人会朝沙三?下跪,把重要东西奉上’么?他的关?注点一直都找不对啊。

可不管什么时候,这孩子都把他放在第一位的,他的想法,他的需求,他的感受…想想还是很暖。

“怎么能没?关?系呢?”蓝桥心急,“少爷的东西,怎么可以被抢!”

崔俣微笑:“乖了,累了这么久,你去好好睡一觉,什么也别管,沙三?很快会回来,亲自同我说这件事的。”

蓝桥知道自己笨,所以他基本是除了自己主?子,谁都不敢信的,所有事也都是,必须和主?子说清楚,听主?子嘱咐。他不敢信沙三?,但既然主?子这么说了,应该就是……没?事?

“那?我就是……做错了?”他后知后觉的挠了挠头。

“蓝桥没?错,知道护主?,很好。”崔俣安慰他,“回头沙三?回来,我帮你训他,叫他下回不敢再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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