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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他的声音大了点,那人的话忽然间截做了两半,下半截化为了喉咙里的呜呜声。有第三个声音低低道,“厂公,药趁热有效。”

“松开他。”厂公说。

屋内就又安静了下来,那人粗而快地喘着气,却?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厂公才说道。“这里是王家庄驿站,比起?去京城,其实?是绕了远路,奴婢带着您绕路来此,并非太后娘娘的吩咐,而是自作主张。”

“哦?”那人应了一声,语调有些讥诮。“你难道还安了什?么好心?”

“好心算不上,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厂公的语调毫无?起?伏,“从王家庄驿出去,走上八里路,山坳里曾有座村子,便是王家庄,十多年前,您还没有亲政的时候,曾在王振穿针引线下见了奴婢一面,将一件事吩咐给奴婢去做——让奴婢找几个人……这几个人,便生?活在王家庄里。”

那人的呼吸声忽然一顿,过?了一会,方迟疑道,“你——你找到他们了?何时的事。”

“十多年前就已寻到,当年刘思清把他们安顿在此处,颇费了一番功夫,这几人生?活富足宁乐,奴婢以为,时机不到,还是不要妄加打扰得好。是以并未对任何人说,而是自行掩埋起?了相关的线索。”厂公居然也就是这么平静地承认了自己欺君的事实?,“此事也是奴婢心中的一根刺,如今终于可以吐露实?情、向您交差,心中亦是轻松了不少。”

包大人心跳如鼓,无?数的疑问在心中翻翻滚滚,许多年前的传言又泛上了心头:据说,隔屋那位,其实?也不是太后亲生?,乃是狸猫换太子的产物?……

他差点错过?了那人的回话,“你……你带我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难道,难道还能?让我见他们一面?”

他的语气里已出现了少许希冀之情,语调也没刚才那样尖锐了。

“从王家庄驿出去,走上八里路,山坳里曾有座村子,便是王家庄……”厂公又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去岁瓦剌入寇,官军在怀来溃败,河北一带,尽落敌手,瓦剌在这一带大掠四天,王家庄村民一个不剩,全被屠尽了,那户人家虽然养了护院,但遗憾却?也未能?幸免。”

那人的呼吸,仿佛都已断绝,邻屋这死一般的沉默,仿佛是持续到了永远,厂公方才续道,“王家庄一事,绝非独例,上个月黄册已经?编造上来,山西、河北一带,户口人丁,只有三年前的一半。”

他又顿了顿,“奴婢以为,这些丁口为了活下去,做猪做狗,怕也是愿意的,只可惜当日瓦剌人,怕却?没有奴婢的耐心。奴婢身边这个柳三,原籍便是怀来,柳三,瓦剌人杀你妻儿时,可曾容你说过?一句话?”

“回厂公话,不曾。”第三人低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小人亦是身中三刀,若非命大,也早随妻儿去了。”

“嗯。”厂公不疾不徐地应着,又催促道,“贵人,请服药吧,再?不喝,最后这点体?面,都要丢啦。”

“我……”那人沉默少顷,居然呵呵地笑了起?来。“我就是不喝,你们又能?奈——”

他的话终究是没能?说完,厂公便唤了一声,“柳三。”

“小人在。”柳三低喝一声,包大人只听?得嘎嘣一声闷响,紧跟着便是咕噜咕噜的闷灌声,他不禁心惊胆战地摸了摸嘴——那一位,应该是被卸掉了下巴吧……

过?了一会,又是一声闷响,那人的喘.息声忽然间充斥了室内。柳三不屑地呸了一声,似乎是吐了口唾沫,“大人,喂完了。”

“好。”厂公说,“今夜亦辛苦你了,回屋歇着去吧。”

便有两人的脚步声走了出去,听?声音,一人是进了对面的屋子,一人往走廊末端去了。包大人心中这才明白过?来:应该是早就定好了在这里动手,只怕除了自己以外,这一层的房间都是他们的人。

既然都有所准备了,带他来又是怎么个意思啊,包大人都快哭了:他不想凑这个热闹啊!

难道……是带他一个外人,做个见证?证实?那人不是被毒死,而是急病而死?可厂公就不怕他出面质疑吗?毕竟听?他意思,此事是清宁宫太后自把自为,皇爷实?际上是不知情的……

难道——厂公大人是想灭口?

包大人哪还有丝毫睡意?他在心中反复地猜测着厂公的用意,几乎都要忽略了隔邻慢慢传来的痛苦呻吟声——现在他还哪有闲心为了一个必死之人伤春悲秋?为自己的小命担心都来不及了!

隔邻呻吟了一晚上,包大人也失眠了一晚上,到天亮方才勉强合了一会眼,还是亲兵进来唤他起?身。包大人起?来洗漱,坐在桌边也无?心用早饭,只听?亲兵说道,“隔邻那位,昨晚像是病了,今早发了高烧,都起?不来。厂公已经?遣人去附近请医生?了,只怕今日是动身不得。”

“这附近……是要到蔚州去请?”包大人心事重重,随口问道。

“是,不过?看天气,怕又要下雪,从这里到蔚州,来回实?打实?必须得要两天。”那亲兵多少也猜到了点那人的身份,面上也有忧色,“就不知那一位能?否耽搁得起?了。”

包大人现在是心乱如麻,随口应酬了两句,塞了半个馒头,就起?床去给厂公请安。

厂公神色淡然如常,仿佛昨晚的事不过?是包大人南柯一梦,见包大人过?来,便道,“今日怕走不得了,念丰,委屈你在驿站内多住两天,送到蔚州,那里也有人接应,大同?处公务繁忙,你也不好耽搁,便回去吧。”

包大人现在,还不是厂公怎么说怎么来?他连声应了是,一句话也不敢多问,只是在心中暗暗地想——就那一位现在的状态,到得了蔚州吗?

到,还是到得了的,只是到的时候,就已经?是个死人了。那一位在驿站突发疾病、高烧不起?,接连四天都没退烧,因驿站内缺医少药,只好往蔚州送,结果,人就是在去蔚州的马车上无?声无?息地断了气。

“连一句遗言都没留。”包大人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对蔚州知府道,“从发高烧起?就一直昏睡,根本?没醒来……别说留话了,连药都得撬开牙关往里灌。”

知府大人面上,闪过?了无?数说不清的情绪,终究是长长地叹了一声,“……可怜啊!”

虽然是连个身份都没有的尴尬存在,但他的命运,以及这客死异乡的凄凉结局,依然是让所有心中还顾念正统的大臣,由衷地感?慨叹息,蔚州知府又何能?例外?

包大人擦着冷汗,“病魔无?眼、病魔无?眼啊……您是不知道,在瓦剌那一年,那一位也是受尽了苦楚……”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字数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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