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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蔻觉得,她可能在无意间得罪过红豆。
若不然,这?家伙怎会一见着江彻,便将她背后骂人的话吐露出来?且尽学着她的声音,就差把?她背后嘀咕江彻的话都倒出来了。方才还算宾主客气的氛围,也因它这?一通欢快的叫骂,陡然变得古怪起来。
沈蔻偷瞥江彻,就见他脸上原就不多?的笑意收敛殆尽,视线微垂,面无表情地盯着红豆,似在揣测始作俑者。
她没敢多瞧,脊背一阵发凉。
当日在戚家的寿宴上,她不是没骂过江彻,且还当着他的面。但那时候,她没想到日后还会跟江彻有牵扯,只想来个痛快,将?戚家婆媳的如意算盘打?个粉碎,彻底断了念想。可如今是何情形?她固然不愿与江彻纠葛,父亲的案子上,她却是有求于他的。
真惹怒了江彻,他那翻脸无情铁石心肠的脾气上来,父亲怕是要多?吃许多的苦。
为着父亲,她也得收敛些。
沈蔻向来能屈能伸,赶紧过去拎起鸟笼,口中嗔怪道:“这?个红豆,好的不学,尽学些市井粗话。先前?隔壁那户人家时常吵嘴,它倒好,费心教的诗词半句都记不住,学着骂人却比谁都快。不过是只笨鹦鹉,不懂事儿的,让王爷见笑了。”说着话,在红豆嘴巴上轻弹了弹,让它闭嘴。
红豆受罚,乖乖停了叫唤,圆溜溜的黑眼睛颇显委屈。
江彻却扯了扯嘴角。
鹦鹉究竟从哪里学舌的不好说,但少女方才那番解释般的言辞着实欲盖弥彰,眼神动作都透着心虚,像是做坏事被抓包了似的。
足见她背地里没少编排他。
遂收回目光,淡声道:“见笑不至于。只不过物随其主,没想到它学着你的声音骂人,也能这么?顺溜。”
这?般意有所指,显然没糊弄过去。
沈蔻耳根子都有些泛红,一颗脑袋几乎埋到胸前,纤秀白嫩的手指揉着袖口,颇有几分局促。
江彻忍笑,没追着欺负她,只向钟氏拱手道:“小王才回京城,还有许多琐事要处理。两位暂且住在这里,会比在外头安稳。有要用的东西只管吩咐下去,自会有人安排。”说罢,瞥向抠弄鸟笼的沈蔻,“晚饭想吃什么??”
“啊?”沈蔻微懵,明白他在问什么?后,赶紧报上菜名。
——因说坏话被抓包,她一时理亏,都没敢提蔡九叔高徒的手艺。
江彻遂折身出屋,往书房而去。
没多久,仆妇恭敬送来饭食,都热腾腾的拿食盒装着,色相气味莫不上乘。沈蔻连日奔波,满身劳累,闻着那香味儿霎时来了精神,遂当这?儿是临时住宿的客栈,匆匆洗手漱口,与钟氏同享美味。
王府里头规矩重,便是客人跟前?也丝毫不乱,捧食、摆箸、进汤,数位侍女仆妇轮番伺候,静得鸦雀无声。
沈蔻也没好意思打?破沉默。
母女俩互相夹菜舀汤,却连多?余的半句话都没说,唯有眼神交汇,各报安好。
待一顿饭吃完,已是亥时过半。沈蔻这几日在马背上颠得骨头架都快散了,匆匆问了母亲近况,瞧着仆妇已将热水抬入内间,便取出寝衣来,先到里头沐浴去乏。不得不说,王府的建制屋舍终非寻常人家能比,这?浴房修得宽敞而精致,层层垂落的帘帐阻断喧嚣,安静又?暖和?。
玉鼎上甜香袅袅,桶里水汽氤氲。
沈蔻褪了衣衫钻入香汤,徐徐坐下去时,惬意的叹息了声。
她这趟南下江州,途中皆投宿在客栈,她每回都被夹在江彻和杨固的屋舍中间,以策安稳。虽说两位强将护卫能令她性命无虞,却也让她行?动坐卧皆小心翼翼,生怕屋里的动静传入隔壁。
便连沐浴时也都颇为仓促,唯恐中途江彻有事寻她,她湿漉漉的钻出来衣衫不整,见面了尴尬。
如今就不必悬心了。
沈蔻闭上眼睛,靠着光洁的桶沿,热气熏得脸颊微红,亦令困意阵阵上涌。
片刻后,昏昏然睡了过去。
外头钟氏靠着软枕缓缓做针线,等了许久都没见女儿出来,担心之下走入浴房,隔着屏风轻唤,“蔻儿,还没好吗?”
里头静寂无声。
钟氏等了片刻也没听见她回话,忙绕过屏风,就见女儿在浴桶里睡得正熟。青丝瀑布般散在桶边,纤秀如玉的肩袒露在水外,脖颈在微红的烛光下若有光泽,连同红唇都嫩若泉浸。水面浮满花瓣,遮住脖颈往下的大片景致,间隙之中却仍有春光乍泄,令她这?当母亲都呼吸微窒。
自豆蔻之龄起,沈蔻就不许人伺候沐浴了。
钟氏也是从少女过来的,知道这?年纪的女孩子身量渐渐长开,难免羞涩之心,是以从未进过她的浴房。便是为沈蔻做亵衣时,都是裁剪个样子,待她试了之后稍稍改动,哪怕知道抹胸的尺寸月月不同,心底里仍拿她当心性尚未成熟的孩子来看。
直到此刻。
少女阖眼睡在浴桶,朦胧烛光里,渐丰的身姿如花苞初绽,肌肤腻白得不见半点瑕疵,纤秾适宜。
当初在她怀里哭的小粉团子,不知不觉中渐露天姿国色。
却不得不随她受苦,寄人篱下。
钟氏欣喜而疼惜,上前?探手试了试浴桶里的水温,果然快凉了,再泡下去怕是得受寒。遂将?沈蔻轻声唤醒,让她擦干了换上寝衣,到床榻再睡。
沈蔻睡得迷迷糊糊,依言出浴,胡乱擦去水渍套上寝衣,半睁着眼皮飘到床榻,耐不住困意侵袭,抱着软枕便睡了过去。
钟氏放落帘帐,取栉巾帮她擦干头发。
数道院墙之外,江彻直挺挺躺在床榻。
他睡不着。
今晚带沈蔻进府,引她往客舍走的时候,江彻脑海里其实已蹦豆子似的冒出了些记忆。只不过那会儿众目睽睽,他不欲让人瞧出端倪,故忍着揪扯般的疼痛,丝毫未曾流露异样。过后,趁着吃饭的间隙听长史和司马禀报了近来的琐事,又?召司闺白檀到书房,吩咐她务必礼遇沈家母女。
等事情都忙完,已是夜半。
江彻掩门进了起居用的卧房,仆妇已然备好热水,铺好床榻。
他挥退所有人,绷着的精神微微松懈。
记忆便在那时涌了出来。
算起来,他翻出的记忆已经到明年的事了,沈蔻或是来王府探望他,或是在宫城附近偶遇,或是赴宴时跟贵女们争风吃醋,总有种种奇怪的由头跟他扯上关系。江彻呢,虽厌憎戚家婆媳的心机,亦不喜她自甘卑微的举动,竭力淡漠忽视,每回想狠心将?她拒之门外时,瞧着她伤心忍泪的模样,总还是心生不忍。
便只冷脸漠然,等她的热情自行消退。
唯一的善待,恐怕就是在食店里。
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动辄翻云覆雨,江彻习惯了孤身冷硬、城府深藏,从不与人诉说烦闷心事。偶尔撑不住时,会脱下锦衣蹀躞,换一身江湖人的装束,借着蔡九叔的名义在一间寻常酒楼做菜结缘。瞧着形色各异的食客、安稳度日的贩夫走卒,在市井烟火气里稍稍喘口气。
在那里,他瞧见了沈蔻。
她穿得淡雅别致,安静坐在酒楼角落里,同那些不起眼的食客们一道等待美食。江彻难得碰见熟人,便多赠了她一盘。沈蔻亦十分欢欣,吃完菜之后非但厚赏伙计,还同伙计打探蔡九叔的近况。
那般娇憨情态,江彻其实甚少瞧见。
——沈蔻寻常去王府时多半盛装丽饰,在锦缎金玉的包裹之下刻意模仿公府千金的端方,模仿高门贵女的雅致,像是精心装扮的戏子,用力饰演旁人,却忘了自身的喜好与厌憎。唯有在食店里,周遭没有半个熟人时才流露出真正的喜好,为一盘寻常菜色欣喜不已,整顿饭都吃得笑意盈盈。
江彻大抵是在那时对她悄然改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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