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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宴/文

同一日,颐芳宫内,杜充容、宋尚仪、钱尚食并宫正司的邢宫正,亦是齐聚一堂,被谢小盈召来“复盘”昨日的宴会事?故。

众人先是各自向谢小盈请罪,尤其是杜充容与宋尚仪二人,既是紧张,更是惭愧。她两人都知道谢小盈对端阳宴的重视,原是准备大展身手的,谢小盈昨日预备的内教坊舞剧都没来得及演出,宴席就被皇帝匆匆叫散。出了这样大的事?,作为执行人,她二人自然是难辞其咎。

于她们想来,谢昭仪作为主办人,活动出了事?故,她在皇帝面前想必也是要三?跪九叩地请罪认责,方能平息下来。

殊不知,昨日宗朔陪着谢小盈回到颐芳宫后,非但一句刁难诘问没有,反倒连声安慰开解,仿佛那滚烫的汤羹砸到的不是尹昭容,而是谢小盈。宗朔主要是顾忌谢小盈怀着身孕,唯恐她为着这事?思虑过重,妨碍了身体。

宗朔对这一胎看得?极重视,他是等着孩子落地好为谢小盈晋位的,焉能由得中间发生的这些七七八八的小事,而误了他与谢小盈之间正正经经的大事呢?

然而,谢小盈昨日同宗朔回到颐芳宫后,还?是假模假样地要往下跪。宗朔眼疾手快地托住了谢小盈双臂,十?分紧张道:“盈盈,不必请罪,朕没有怪你的意思。底下人办事?不经心,是他们往你头上泼脏水,朕都省得?的。”

谢小盈当时倒没真想跪,无非凭着自己面对宗朔的一丝理智,记得他身为皇帝的身份,故意装装样子,好试探他的态度。见宗朔这样说,谢小盈松口气,更是舒了心。她任由宗朔将自己半拖半请地按到软榻上坐下来,谢小盈才说:“多谢陛下信我,可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是要为另一桩事请罪。”

“什么事??”宗朔生怕谢小盈还?要起来,索性将人揽住,侧首听她言语。

谢小盈垂首道:“方才陛下要人打死那个犯错的内侍,我……我求了赵常侍帮忙,将那个小内侍暂且押去了宫正司,保下了他一命。”

宗朔眼神里闪过须臾讶异,他倒没有什么不悦,只好奇:“为什么?那内侍难道与你有故?”

“不是的,我不认识他,是我觉得?今天的事?有些古怪。”谢小盈语气冷静,平和地对宗朔解释:“今日的端阳宴论起来虽只是个家宴,没有什么外人,可毕竟我请了陛下来,宋尚仪与我关系亲厚,做事?又一向稳重仔细,她如何会选粗心马虎的内侍来传膳呢?不过端两碗羹汤而已,我瞧那内侍相貌,少说也有十?七八岁了,怎会忽然滑到倾洒呢?这件事仔细想想,总给我一种疑点重重的感觉。所以我不想让那内侍死,陛下,我想查一查。”

宗朔当时在气头上,难免动了杀念。但眼下听谢小盈这样说,宗朔倒也觉得?不无有理。不过,他更担心的还?是谢小盈和腹中胎儿,他抚着谢小盈肩头,应虽应了,却温声劝:“你若觉得?有疑点,让宫正司去审一审倒无妨。只你初管内闱,恐怕还?不清楚。这宫里的腌臜事?多了去,底下人犯错,未必会有什么大图谋,小妖斗法常有的事?,既然尹昭容既无大碍,璟郎也无恙,若一时查不出什么东西来,便就算了。朕不想你为了这些微末小事?,劳心伤肝,反倒毁了身子。”

谢小盈闻言,下意识摸了一下肚子,略沉吟了一会。

她当然知道宗朔是为她顾虑,可这件事,因?搀和进了一个尹昭容,谢小盈就直觉不大正常。

连皇帝都说尹氏意在后位,就说明尹昭容的行事?,在宗朔跟前已然留下过痕迹。

既然尹昭容是个想要做皇后的女人,她岂会因?一时降位就偃旗息鼓,放弃这么大的目标?

谢小盈总觉得?,尹昭容定?有她的盘算。

而这番盘算,虽今日未必应在谢小盈自己身上,但长此以往,若宗朔表露出半分更明确的态度时,尹昭容的锋刃,说不准就会朝着她、朝着她的孩子而来。

谢小盈不想置之不理,纵容一颗种子,无声无息地长成大树。

若那种子藏得是邪念,是害人的苗头,她定要早早掐死,好护着她自己、护着她的孩子,一生无虞。

想到这里,谢小盈便对宗朔坚定?道:“陛下,这事?我还?是要先?查一查。今日若没有尹昭容保护,受伤的恐怕就是璟郎了。璟郎还不到四岁,若他被这样烫一下,后果该多严重?林修仪是做母亲的,又该多心痛、多懊恼呢?稚子无辜,若其中真?有什么人的算计,为着璟郎,我这个办宴的人,都该给林修仪一个交代的。我与林修仪都是做母亲的,设身处地为她想一想,恐怕林修仪也很想为璟郎讨个说法。她没来寻我,只不过是敬畏陛下,暗自忍耐而已。”

宗朔闻言,一时颇欣慰。世人要求女子不嫉妒、心宽容,其实并非容不下女子对有情郎的在意,而是为了子嗣计,尤其要求大妇的不妒能容。一直以来,宗朔都认定?了谢小盈是个醋坛子,因?她原本身份低,宗朔甚至还为她这样的醋意,有几分乐在其中的沉迷。只时间久了,久到宗朔对谢小盈的情意越来越深,渐渐希望能让谢小盈坐到更高的位置上去,宗朔这才开始多了些忧虑。

忧她未必能戴得住那顶沉甸甸的凤冠。

权力的滋味虽甜美,可并非人人都能握得住、担得?起那份重量。

此刻,宗朔见谢小盈既能洞察世事?、敢于担责,又宽容慈爱,能为非己所出的皇嗣考量,他自然是再满意不过了。

不论最后查出来的结果如何,宗朔都已决定,必要好好支持谢小盈,借着此事,为她彻底立一立威,铺就来日的路。

思及此,宗朔缓慢地笑了,他捏住谢小盈的手,没再反对,只说:“盈盈都这么说了,那朕便静候你查明真相的消息。若遇力有未逮、鞭长莫及之处,你尽可寻常路、赵良翰等人襄助。朕的人,就是你的人。唯独一件事,你要牢记。比起真相,朕更在意的还?是你与孩子。”

因?得?到了宗朔的支持,谢小盈第二日一早,才让荷光亲自去代她传话,将与这件事相关联的人都传到了颐芳宫来问话。

邢宫正昨晚已让底下人审了那内侍一夜,他此来,是带着供词一起的。

谢小盈翻看了一遍,才交给杜充容等人传阅。

犯错的内侍倒很老实,承认了是自己脚下生绊才摔了,没有与任何人的图谋,也没有算计,纯粹是工作失误,但他愿意承担罪责。

宫正司的人更老道,当然不会因?当事?人大包大揽,就把这个当了真?相。邢宫正还问了尚食局和这个内侍同寝的几人,将这内侍在后宫里的“恩怨情仇”全梳理了一遍。

然而,这内侍实在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奴仆。性子本分,沉默,在宫里没什么干亲,他是个孤儿被卖了净身,所以宫外也早没了亲眷。打听他来往过的人,都是差事?有交割的,一点儿疑处未有。

这样的供案,别说是给谢小盈,就连宋尚仪看了都说不出什么,十?分悻悻地起身赔罪,“是奴选人不力,为昭仪添忧,奴请昭仪责罚。”

谢小盈叹气,“尚仪快请起,既连那内侍都说了,只是他意外绊倒,这样的事?防都防不住,我如何能怪尚仪呢?”

杜充容微微皱眉,坐在谢小盈下首喃喃:“……干干净净,一场意外……”

谢小盈扭头看了杜充容一眼,两人视线相错,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样的怀疑。谢小盈便顺势让宋尚仪等人都先退下,单独留了杜充容商量,“杜姐姐,你怎么想?”

杜充容谨慎开口:“臣妾那日与林修仪隔着一位胡充仪,因?此看得?并不分明。但臣妾是记得?,是尹昭容特地叫二皇子换了个位置,然后碰巧宫人就洒了汤,尹昭容上前主动回护……因此,臣妾想,假若二皇子不换这个位置,尹昭容还?会不会护住林修仪呢?若没有误伤二皇子,陛下昨日恐怕也不会如此震怒,姐姐就更没必要生出这么多的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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