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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来殿内,朝臣按品级依次坐在小几?前,恭敬而客套地彼此遥遥敬酒。

帝后坐在高台上,偶有交流。

皇后心情极好,眼底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含笑独酌。

蓦然,她看到从门外踏月而来的两人,脸上的笑意僵在原地。

季修睿与唐晓慕并肩走入云来殿,向帝后行礼。

皇帝诧异,忙示意身旁的太监去扶他:“你怎么来了?身体大好了?”

季修睿跪着不动,没让太监扶起来,垂首道:“儿臣怕是不行了。”

皇帝板起脸低斥:“别胡说。”

“若非儿臣快死了,儿臣的妻子怎会被人这般欺辱?”季修睿语气?低沉,像是受了奇耻大辱。

皇帝一愣,不解地去看?他身旁的唐晓慕。

唐晓慕低着头,拼命忍住想要上扬的嘴角,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

她家王爷给她找场子呢,不能笑场。

沈梅见皇后脸色不好,心想这是个讨好皇后的好机会,起身笑盈盈道:“王爷可能有所误会,是宣王妃先仗势欺人抢了妾身的衣服,皇后才会罚她在安华殿为王爷和将士们祈福。绝对没有任何人欺辱宣王妃。”

张安见到唐晓慕的那一刻脸色就极差,听到沈梅的话?,忙低声让她闭嘴。

沈梅扭着腰,沾沾自喜道:“妾身说的都是实话?,今日在安华殿中的多位夫人和小姐都可以作证。”

朝臣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惊讶而困惑地望向唐晓慕。

唐晓慕抬头反驳:“是她先用佛前香油弄脏了我的衣衫,我才会要求跟她换衣服。”

“妾身绝对没有做过这种事。”沈梅大喊冤枉。

“后殿院中的一株梅花树下就有香油痕迹,那就是你泼我时留下的痕迹。”唐晓慕说。

沈梅的神情微微一僵,很快回神:“那可能是别人不小心留下的,凭什么认定是我?宣王妃,您是王妃,难道抢了别人东西不算,还?能随便污人清白吗?”

赵武兰想趁机踩唐晓慕一脚,起身道:“不止如此,宣王妃还?抢了皇后娘娘赏赐给臣女的香囊。”

看?到她从腰间解下的石榴香囊,皇后神色一窒。

怎么到她手里去了!

皇后不满地冷声质问唐晓慕:“宣王妃,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宫的赏赐也敢这般怠慢?”

乔依彤忙起身解释:“是赵小姐非要臣女的莲花香囊,宣王妃为了帮臣女,才会和赵小姐交换香囊,没有抢。请陛下、娘娘明鉴。”

乔依彤父母双亡,但祖父是帝师,皇帝都要给乔家三分面子。

赵武兰以为乔依彤脾气软,就真的能任人欺辱?

皇后暗恨她没眼色,冷着脸不想说话?。

妇人争斗,皇帝素来没兴趣,不耐烦地拧起眉头。

乔依彤见帝后没那么快就降罪,抓紧时机语重心长地对赵武兰说:“王妃本可以单纯阻止你抢我香囊,亦或是和你现在一样,将这件事告知皇后娘娘。但她怕你不高兴,特地把自己的香囊给了你。你怎么恩将仇报?”

唐晓慕心想这位乔小姐真会说话,委屈巴巴道:“母后,是儿媳好心办坏事,还?以为赵小姐得了您给儿媳的赏,该更高兴才是。”

她说着偷觑皇后的神色。

皇后神色阴沉盯着赵武兰,仿佛赵武兰坏了她什么好事。

难道香囊有问题?

唐晓慕不敢轻易忽略这个想法,露出更委屈的表情,“赵小姐,你这样倒打一耙,难道是觉得香囊有问题?那可是母后亲手赏赐给我的。你怎么能这么揣测母后?”

赵武兰面色惊慌,顾不上身上莫名泛起的痒意:“我没有!我怎么会怀疑皇后娘娘?”

“那你为什么得了赏赐还?一脸我要害你的表情?那是皇后娘娘赏的香囊。母后这么善良的人,会害我们吗?”唐晓慕反复强调。

皇后的心不安起来,难道这丫头发现什么了?

香囊有问题,只要长期接触,就会全身发痒起红疹。

皇后原本打算等唐晓慕出现症状后,以帮她医治为由,趁机调换香囊。这么短的时间里,估计唐晓慕猜不到香囊头上。

谁知她不仅刚拿到没多久就与人交换了香囊,现在还当众戳破这事。

药一旦起效,发作很快。

赵武兰脸上泛起红疹,她下意识抓了抓。

唐晓慕眼睛尖,立刻问道:“赵小姐的脸怎么这么红?”

皇后心神慌乱,稳着声音道:“可能是酒意上来了。兰琪,带赵小姐去醒酒。”

在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兰琪没法强行将人托走,只能扶着赵武兰的手,不着痕迹地将她往外面带。

赵武兰身上越来越痒,她忍不住去挠。很快全身都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红疹,且发热发痒。

赵武兰看不到自己脸上的情况,但双手通红又遍布红疹,脸上肯定也是同样的情况。

她不由得害怕起来,哭着看?向身旁的赵利:“爹……”

赵利急得要命:“这……这是怎么了……”

季修睿若有所思道:“这不像是喝醉了,倒像是……”

“中毒”两个字还?没说出来,皇后抢先道:“怕是病酒了,快带赵小姐去偏殿请太医诊治。”

兰琪一声应下,和另一个宫女一左一右、半拖半扶地带着还?想说什么的赵武兰出去。

唐晓慕冲皇后露出庆幸的笑:“还?好只是病酒,不然别人还?以为母后赏赐的香囊有问题呢。”

皇后一口血,还?得忍着火气跟唐晓慕客套:“你们懂本宫的心就好。”

唐晓慕更孝顺了:“儿媳知道母后最疼儿媳了,母后是大周最好的婆婆。”

皇后笑得慈爱,心里在疯狂扎唐晓慕小人。

就连皇帝都对这马屁感到不适应,嫌弃地看了眼唐晓慕,对季修睿道:“不是多大点事,起来入席吧。”

季修睿没想到有意外之?喜,慢吞吞地说:“儿臣想说的不是这些?。儿臣刚刚去安华殿接王妃的时候,抓到了只‘鬼’。”他抬起头,看?到皇后脸上闪过一道惊慌。

云来殿正门大开,夜风吹来,莫名惊起人一身寒意。

唐晓慕扶着季修睿起身,两名侍卫拖着一人走入殿中。

这人身穿染血的亵衣,披头散发,低着头跪在云来殿正中的走道上瑟瑟发抖。

虽然模样吓人,但在场的人都认得出这是人,而非鬼。

乔太傅蹙眉问:“殿下这是何意?”

“这就是本王抓到的鬼。”季修睿给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会意,将这人低着的头抬起,那竟然是青面獠牙的恶鬼模样。

殿内众人都被吓了一大跳,胆小的女眷甚至尖叫出声。

还?是靠得近的太子瞧出不对劲,蹙眉问:“是不是戴了面具?”

“正是。”季修睿应声。

侍卫将犯人脸上的面具扯掉,露出一张清秀的年轻面容,这是皇后宫中的宫女。

皇帝不知道她的名字,但记得曾经见过她,拧眉去看皇后。

皇后心里咯噔一声,看?向跪在地上的宫女,语气低沉而严肃:“冬兰,本宫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在宫中装神弄鬼?”

名为冬兰的宫女狠狠一颤,知道主子这不打算保她了,死死咬着唇不敢出声。

他们这样的人,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在皇后手中,绝对不能乱说话。

太子见她没出声,沉声问:“你可知道你吓的是宣王妃?宣王妃这些?年一直都在漠北,她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吓唬她?”

冬兰听到“漠北”两个字,忽然猜到太子的意思,朝皇帝磕下头去,朗声道:“叛贼唐元明通敌卖国!奴婢只恨自己身为女儿身,不能上阵杀敌!唐晓慕身为叛贼女儿,凭什么能嫁与宣王殿下?奴婢只是想吓唬吓唬她,为枉死的将士和漠北百姓们讨个公道!”

安静的朝臣被这番慷慨激昂的说辞惊到,低声议论。

冬兰就是一开始唐晓慕从正门逃出去时打伤的“鬼”,刚刚怎么都不肯开口说一个字,如今这番说辞倒还?显得她英勇无?畏起来。

“与你一起吓唬王妃还?有数人,都是谁?”季修睿问。

他当时想把那些人都拿下,但身子被唐晓慕抱住,季修睿起了一丝丝贪念。

他想要多抱她一会儿。

“都是宫中义愤填膺的同伴。殿下,奴婢只是想吓唬一下王妃,将士们死得冤啊!这事与您无关!”冬兰的表情愈发坚决,她只有咬死这点,抓住家国大义,才有生?还?的可能。

“她嫁与本王,便与本王有关。”季修睿神情淡漠,声音轻飘飘落入唐晓慕耳中,却让她的心微微一颤,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她想,季修睿的声音真好听。

但再好听,她也得先放下。

唐晓慕郑重地跪下去对皇帝行礼,忍着满腔愤恨道:“陛下,所有人都说儿媳父兄通敌叛国,但儿媳从小跟他们生活在一起,他们不是这样的人。父兄为陛下镇守漠北多年,若是真有异心,何必等到现在?”

“漠北只有他们父子两人,家人都在京城,他们通敌是为了什么?若是为钱,陛下待唐家不薄,唐家百年望族,不缺钱。若是为权,父兄失踪至今生?死不知,为的是什么权?若是私仇恩怨,那更无可能。如今世人皆认为儿媳该死,儿媳亦拖累了王爷,可儿媳冤枉!父兄冤枉!儿媳恳请陛下彻查此事!还?父兄与唐家一个清白!”

皇帝抿唇不语,神色阴翳地望着阶下叩首的女子。

通敌证据是张安呈上去的,若是唐元明没有通敌,张安就是死罪,他忙起身朝皇帝跪下:“陛下,微臣所说句句属实!”

抬头见皇帝脸色不好,张安恼声对唐晓慕说,“唐小……宣王妃,我知你爱护父兄,但北固城那些枉死的将士也是别人的父兄。他们家中也有妻儿姊妹等他们回去!你怎么能颠倒黑白?”

“颠倒黑白的是你!”唐晓慕怒斥,“你在军中不受重用,难以提拔,因此记恨上我爹……”

“军有军法,王妃不是军中将士,怎么会知道军中之事?”张安反问,“唐将军既然会把这些?机密要事都告知你,想必平时也没少泄露军情。”

“你胡说!我爹从不跟我提这些?,你若是得重用,怎么会被调去漠北的将军府做看?门军士?”唐晓慕问。

“那是我不慎喝醉了酒,被你爹重罚。若非如此,我还?没法找到他通敌的证据!”张安说到这儿,有些?得意,“宣王妃,你能从昭狱出来不容易,何必再把自己赔进去?我呈上去的信件字字都是你爹亲笔所写,朝中众多大学士都验过笔迹,就连太后都看过。若是有假,他们会看?不出?”

唐晓慕狠狠瞪了他一眼,忍着眼泪对皇帝说:“陛下,儿媳想看这些?信。”

皇帝冷眼瞧她:“这么多人都看不出破绽,难道你能看出来?”

唐晓慕吸了吸鼻子:“在场诸人中,儿媳是和父兄相处时间最长的人,或许能瞧出太后和诸位大人不知道的地方。请陛下允准。”

太后提过信的事,她看不出破绽,但知道信肯定是假的,让唐晓慕找机会一定?要看?看?。

皇帝来回摩挲手中的空酒杯,沉默不语。

季修睿冲他叩首:“请父皇允准。”

所有儿子中,皇帝一直觉得季修睿是最像他的那个,甚至一度想将季修睿立为太子。

可惜这孩子病了。

药石无医。

季修睿这辈子没求过他,遭人陷害时没求他、身中剧毒时也没求他,第一次求他,竟然是为了唐元明的女儿。

皇帝的眼神又落在唐晓慕身上。

唐晓慕与太后一样,长了张倾国倾城的脸。

睿儿是被这张脸迷惑了吗?

女人纵好,也不该抵过权力与地位。

皇帝眸色沉沉,似是有几?分不满。

朝臣中,颤巍巍站起一名发须皆白的老人,走到季修睿身后,一同跪下:“请陛下允准。”

皇帝蹙眉:“老师,您这是……”

乔太傅叹息道:“我等远在京城,即使有飞马快报,也得等两三天才能知道最新消息。战局瞬息万变,朝中对漠北情形始终一知半解。唐元明父子的确无理由通敌叛国。宣王妃是唐元明亲生?女儿,于情,看?一看?父亲手书不为过。于理,若她真能指出信件有假,这就是天大的事。”

乔太傅不信唐元明会通敌,但见皇帝二话?不说就将唐家全府下狱,猜到皇帝这是起了忌惮之心。

当初是太后和唐家扶持皇帝登上皇位,如今唐元明在军中的地位无?人能比,皇帝岂能放心?

通敌信件只是个借口,或许皇帝自己也不信,但他正好需要个打压太后和唐家的由头。

唐元明父子正巧失踪,无?法为自己辩驳,即使如今不是卸磨杀驴的最好时机,皇帝也打算试一试。

乔太傅深知皇帝的性子,他那时若跟着劝,虽不至于和其余人一道入狱,但总会失了圣心。

若是以往,他不怕这些?。

可如今独子早逝,家中只有乔依彤一个孙女,他得为孙女做打算。他只有好好在朝中站着,才能为孙女找一门好亲事,才能做孙女的靠山。

所以那时乔太傅选择了沉默。

这段时间他内心一直深受煎熬。

如今看?到唐晓慕,能帮一把是一把。

有了他和季修睿牵头,陆续又有朝臣站出来:“请陛下允准。”

奏请声络绎不绝。

张安的神色难看起来,粗粝黑黄的短脸愈发阴沉,咬牙道:“诸位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觉得这是冤案?这可是陛下亲自定下的……”

唐晓慕立刻打断他:“陛下可没定?下我父兄的罪责。如今该案还?在详查之中,张大人慎言。”

张安的黑脸几乎都被气?白了,冲皇帝道:“陛下,微臣愿以项上人头作保,信件绝对是唐元明亲笔所写!”

皇帝冷冷扫了他一眼,垂眸吩咐身旁的心腹太监:“把信取来。”

张安一窒。

随后他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只是看看?信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

那些信送进京城之时,就被朝臣翻看?过无?数回。若是有破绽,早就被他们看出来了,轮不到唐晓慕。

更何况,那些的的确确就是唐元明的字迹。

想到这儿,张安又镇定?下来。

看?唐晓慕一会儿怎么下台!

……

信件很快被取来,用木匣子装着,竟有数十封之?多,每一封都是写给安跶国前线将领阿尔杰农,也就是这次攻破北固城之人。

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唐晓慕的手微微颤抖。

唐国公府是书香世家,唐元明虽是武将,但写得一手好字。甚至唐晓慕练字时,他嫌女儿字写得差,亲自写了字帖让唐晓慕临摹。

唐晓慕对父亲的笔迹很熟悉,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里面依旧是唐元明苍遒有力的字迹,但说话语气却完全不是她熟悉的父亲。

信中提及唐元明暗中多次收受安跶国巨额钱财,让出漠北部分利益,甚至提到漠北的好几次小型战役失利都是唐元明故意输的。

漠北形势复杂,安跶又总是偷袭,防不胜防。唐元明再英明神武,也只能保证他所指挥的大型战役不输。巡查小队若是被偷袭,他也鞭长莫及,只能更加用心地提升小队战斗力。

唐晓慕一封封看?过去,逐字逐句地看,试图从熟悉的笔迹中找到破绽。

可她找不到。

张安看?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嗤笑道:“宣王妃,怎么样?是你爹的字迹吧?”

朝中人才济济,要仿照一个人的笔迹并不难,但难的是怎么能糊弄过和文字打一辈子交道的大学士们。

纵然能收买几?人,但其中有唐元明的恩师旧友,不可能连他们都一致背叛唐元明。张安见唐晓慕没出声,更是得意,朗声道,“宣王妃,你既然出了这泥潭,何必又再跳进去?王爷心疼你,所以陪你查,但你什么都查不出,唐元明就是逆贼,你对得起陛下和王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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