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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丝绣成的被褥之中,是苏宓那张睡得一无所?知的小脸。原本苍白的小脸甜睡着,泛着酣气催生的红晕,极似那欲绽还羞的花骨朵。
司马延和衣而躺,在自家母妃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慢慢起身。那一身的气度优雅从容,半点没有被人撞破的窘态。
“她…她怎么会在你床上?”忠亲王妃不敢大声,心惊了?又惊,沉得厉害。她颤抖着指指床上的人,又指指自己的孩子。“鹤儿,你这是想做什么?”
“母妃,外面说。”
忠亲王妃心下越发沉得厉害,鹤儿分明是有意为之。她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脑子已然一片空白。
她看着眼前的孩子,这才?惊觉不知何时长得比自己高了?这么多。原本雌雄莫辨的五官,已经隐约有了?硬朗的棱角。
再过?一段时日,鹤儿满十八。
到时候一切便会不一样。
“鹤儿,你这是做什么?你难道忘了?她的身份吗?”
“她不过?是寄居在王府的远亲,她的母亲是母妃远房的表妹,她也是我的远房表妹。”
“鹤儿!”忠亲王妃痛心疾首,“你何必和?母妃打马虎眼,你明知道她是谁!”
“母妃,既然她是那样的出身,她为何要过?这样的日子?不说是锦衣玉食,至少也能活得光明正大。”司马延声音低下去,“如果只当她是王府的远亲,她也不应该如此。”
忠亲王妃何尝不知,可是圣意难违。“她应不应该如此,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母妃说了算。”
“孩儿知道。”司马延望一眼内室,床上那人睡得一无所?知。“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样的人,明明单纯到一眼能看得清楚明白,却又好像有很?多的秘密。”
忠亲王妃也年轻过?,自是知道这番话的意思。
年少慕艾,鹤儿这是动心了?。
以前她总愁鹤儿这性子该如何是好,不喜人接近,眼里容不得半点污浊。连算得上自小一起长大的婉儿都嫌弃如厮,更别提京中的其他姑娘。
“母妃也很?同情她,她眼看着快要及笄,到时陛下自有安排。鹤儿,她注定和?你不是一路人,你听母妃一句劝,莫要越陷越深。”
鹤儿将来要出入朝堂,岂能因此失了?圣心?他?们忠亲王府忠的是君,万不会和?圣意背道而驰。这些?道理?鹤儿比谁都明白,为何突然如此?
“鹤儿,难道是她蛊惑了?你?”
“母妃,她是什么样的性子,你不知道吗?她连我的真实面目都不知道,如何知道蛊惑我?”
忠亲王妃不怀疑这话,旁人想蛊惑鹤儿,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只是事已至此,她难免会胡思乱想。
“罢了,我不管你对她是什么心思,总归你们是不可能的。你是我和?你父王唯一的孩子,你万不能走错路。”
司马延声音极沉,“母世人都说赵贵妃如何媚惑君王,可她直到死妃位仍在。既然她父母之罪无人敢定,她为何要活成一个罪人?”
“住口!”忠亲王妃厉色,“天家之事,哪里轮得到你妄加议论!”
“母妃可有想过,陛下敬重你和?父王,但?我们始终是外姓人。太过的圣宠如同木秀于林,必招风雨。陛下千秋在位还?好,一旦新帝登基,我们王府还?能恩宠依旧吗?再者为帝者多疑,父王对陛下一片忠心耿耿,难道陛下会始终信任父王吗?”
一连几问,忠亲王妃勃然大怒。
鹤儿为了?一个女子,竟然敢私议朝堂。
“看来我和?你父王平日里太惯着你了?,惯得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你今日能为她顶撞母妃,他?日就敢为她擅闯兴宁宫。与其看着你将来为一个女子惹下滔天大祸,我如何能留她!”
“母妃,不可!”司马延大急,“今日之事皆是我苦心算计,刚才?你也看得清清楚楚。你曾经教过?我,为人当信守道义。我与她已有同被之亲,我岂能不负责任。”
“你…你这是要气死我!”忠亲王妃差点跺脚,“朝天城好姑娘那么多,你说你要什么样的没有,为什么就认定了?她?”
司马延越是执着,忠亲王妃越是要硬起心肠。
苏宓是可怜,她也很?同情。但?苏宓再可怜,也不值得她拿整个王府去冒险。鹤儿向来做事有主见,大事上从未让她和王爷操过?心,为何这次如此一意孤行?
陛下的意思,谁敢违抗。
当年要不是她一时心软,依陛下之意怕是要落赵贵妃的胎。
早知会有今日一劫,她当初……
“母妃事事依你,唯独这一次不能依你。”
殿中除去母子二人,再无他?人。平日里的母慈子孝已经荡然无存,有的是母子二人有生以来第一次剑拔弩张。
忠亲王妃不能看着自己往歪路上走,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这么严厉对待自己唯一的孩子。
“父王这些?年名望与日俱增,这并非好事。所?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盛极必衰的道理?母妃应该明白但比起糊涂的臣子,或许比起糊涂些?的臣子,恐怕君王更不放心名声极好的朝臣。”
忠亲王妃气得发抖,谁都知道伴君如伴虎,为臣者最重要的是顺应圣意。鹤儿这番话要是传出去,才?是真正的失了圣心。
她冷静下来,语气放低,“鹤儿,你和?母妃说这些?有什么用?”
“母妃,孩儿不是为难你,孩儿只是想我们有些?错处把柄在陛下手中也好。”
忠亲王妃被气笑了?,为了一个女子,鹤儿竟然能想出这样的借口。以前王爷教给鹤儿的为臣之道居然会用在这里。
“鹤儿,谁都可以,她不行。”
“母妃,谁都不可以,唯有她行。”司马延的回答和?她正相反。
她终于变了脸色,“鹤儿,你听母妃的话,除了她,你想和谁好母妃都不拦你。”
她真的不行!
“母妃,我可以带着她离开朝天城…”
“你若再多说一个字,我便将她送出王府。你应知陛下视她如眼中钉,到时候她怕是小命难保。”忠亲王妃沉痛地看着自己的孩子,狠了?狠心,“来人,将郡主关到三思斋,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出来。”
苏宓醒来的时候,望着陌生的内室好半天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慌得一把掀开被子跑出去,司马延不在外面。
她怎么会那么大意,竟然睡在司马延的房间里。上一次是醉酒误事,这一次什么事也没有她怎么就睡过去了?
“红岭姐姐,郡主不在吗?”她左看右看,也没有看到司马延。
红岭低着头,“郡主有事出去了?。”
“哦。”她咬着唇,“郡主没有生气吧。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明明和郡主正说着话,不知怎么的就睡过去了。”
“郡主没有生气。”红岭的声音很轻。
怪异的感觉浮在苏宓的心头,她心道难道在司马延的心中,真的把自己当成?好友了?上一次她睡在榻上司马延没有生气还?说得过?去,这次她睡在司马延的床上对方都没有生气,莫非她真的成?功了??
不能吧,这么容易?
她皱着小脸沉思,自是没注意红岭欲言又止的模样。
当她看到面前的黄芪花生牛乳粥时,她愣住了?。“给我喝的?”
这粥应是有丰胸之效。
红岭小声道:“是,这是郡主吩咐的。”
真是给她的,还?是司马延亲自吩咐的。看来经过?这段日子的来往相处,司马延真的把她当成?了?自己人。
她心生欢喜,坐下来喝粥。
“郡主平日里也吃吗?”
“不吃,郡主不喜欢这个味。”
“哦。”
司马延可是王府郡主,什么样的东西得不到。必是她不喜欢吃这样的东西,否则王妃怎么会想不到为自己的女儿调理?身体。
苏宓安静地喝着粥,古怪的感觉驱之不散。
太静了?,静得有点不安。
“红岭姐姐,你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刚在外面吹了吹,有点不舒服。”红岭挤出一抹笑,让她赶紧趁热喝。
粥的味道很?好,她喝得干干净净,期间红岭一直在忙,都顾不上和?她说话。直到她离开鹤园,司马延还没有回来。
临出门的时候,她感觉素月似乎瞪了她一眼。
她心有所?动,“素月姐姐,你今天真好看。”
素月翻了一个白眼,没有理?她。
她暗道,难道是出了什么事?素月平日对她都是笑脸相迎,一口一个表姑娘叫得亲亲热热,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之间有交情。
“我还?想着和?郡主道个别,郡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她踌躇不走,一副要等司马延回来的架式。
素月眼白险些翻上天,“你别等郡主了?,就是因为你总缠着郡主……”
“素月!”红岭冷着一张脸过来,狠狠瞪了素月一眼。“表姑娘,郡主去了王妃那里,也不知几时能回来,你且先回去吧。”
苏宓似懂非懂地告辞,转身之际面上一片黯然。
她一直费尽心机攀上司马延,却不想忠亲王妃再是疼爱女儿,这样的事情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王妃不能容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无功。
这王府内院像一个牢笼,死死地困住她。任凭她徒劳挣扎,始终逃不开那挣脱不了?的命运枷锁。
她望着碧空如洗,多想堂堂正正地活在这天地之间。然而她连王府的高墙都不能越过?去,又如何能见到外面更广阔的天地。
难道终此一生,她要在这高墙之内自生自灭,无声无息地死去。
或许她应该像嬷嬷说的那样,苦熬着日子。等到年岁够了?,别人大发善心让她嫁人。但?是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一连两天,她如往常一般去鹤园,得到的答案都是司马延不在。她心知司马延应该不是不在,而是被忠亲王妃勒令不能见她。
红岭复杂的眼神,青峰铁青的脸,都证明了她的猜想。
她问秦嬷嬷,有人承诺过?让她到了年纪嫁人吗?
秦嬷嬷答不上来。
没有人承诺过?,这是秦嬷嬷自以为的想法。
“姑娘,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没有,我就是随口一问。”苏宓安慰她,“上次郡主还?上我进她房间了,她可能已经把我当朋友了?,以后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秦嬷嬷惊喜无比,“姑娘,郡主真的让你进她房间了?”
“是的,嬷嬷。”
只可惜,这份她算计来的友情已被扼杀。
秦嬷嬷望着鹤园的方向,突然跪在地上磕头。
“嬷嬷,你这是做什么?”苏宓赶紧扶她。
她泪流满面,“姑娘,郡主必是将她放在心上了?。天可怜见,我家姑娘这么好的孩子终于苦尽甘来了。日后有郡主护着,嬷嬷也就放心了?。”
苏宓不忍告诉她实情,“嬷嬷,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将来我们一起离开王府,住自己的宅子。”
这是苏宓的愿望,也是原主的愿望。
原主最向往的事,就是离开王府,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大公主也找不到她的地方躲起来生活。
有好几次,原主想过逃,她甚至知道哪里能逃出王府。但?是王府的狗洞能容得下瘦小的她,容不下秦嬷嬷。一次又一次的噩梦过?后,是越来越令人窒息的绝望。
秦嬷嬷苍老目光满是疼爱,脸上是从未见过?的欢喜。突然她感觉眼一阵阵发黑,倒在苏宓身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苏宓失声叫道:“嬷嬷,你怎么了??”
秦嬷嬷双眼紧闭,怎么摇也不醒。她急忙跑出去找人,好在如今没人敢为难她,下人院那边的大夫来得倒是快。
一番切脉看诊,大夫说秦嬷嬷年纪大了,身子早已虚空。以后万不能大喜大悲,当好好调理?身体。
针灸过后,秦嬷嬷醒来。
苏宓看着这张无比熟悉的脸,老得让人想哭。
记忆中的画面一桢桢想起,每一桢都悲伤又无力。前路似乎无望,她看着这个饱经沧桑的老人,更不敢实情相告。
“我这是怎么了??”秦嬷嬷懊悔着,“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姑娘吓着了?吧?”
苏宓扑进她怀里,“嬷嬷,我吓坏了。大夫说你以后不能劳累,你不要再帮别人洗衣服了?,我会赚钱养你的,我只要嬷嬷好好的。”
她摸着怀中少女的发,目光慈祥而伤感。她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到底是年纪大了?身体沉疴,可能陪不了?姑娘几年。
以前提着一口气,怕姑娘无人相护,怕姑娘孤苦伶仃。得知郡主已将姑娘当成?朋友看待,她心头绷着的那根弦松了。
“好,嬷嬷都答应你。以后嬷嬷什么也不做,有我家姑娘赚钱养呢。”她还不舍得死,她还想多陪这个孩子几年,看着她嫁人生子过?上安稳的日子。
苏宓紧紧抱着她,“嬷嬷,你答应我的,一定要做数。我会努力赚钱,我只要嬷嬷身体好一直陪着我。”
秦嬷嬷泪如雨下,“姑娘,嬷嬷不过?是个下人。”
“不,不是的。”苏宓满脸是泪,“嬷嬷是我的亲人,是我在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
“姑娘,老奴何德何能…”秦嬷嬷看着眼前的少女,似乎看到多年前那个华光璀璨的女子。“当年受你母亲大恩得已保命性命,老奴这条命都是你的…”
“我母亲…”苏宓喃喃着,“她如果还?在,肯定也会让我把嬷嬷当成?自己的亲人。”
秦嬷嬷闭目流泪,她是充入宫中的罪奴,没有到了年纪就放出去一说。自打一进宫便没日没夜地在掖庭洗衣服,洗完一堆又一堆。
一年又一年,她年纪越来越大,身体越发熬不住。那时候她总是望着掖庭的宫墙,不知道岁月何时到头。
有一次她洗坏了董美人的一件衣服,董美人非要废她一只手。要不是经过?的赵妃娘娘救下她,她早就死了。
赵妃娘娘救下她,将她带离掖庭,从此以后她成?了?采薇宫里的嬷嬷。娘娘是个善心人,从不打骂宫人。
后来先帝驾崩,留诏娘娘陪葬。娘娘一听诏书晕死过去,被诊出有孕二月余。娘娘被秘密送出宫的时候,陪在身边的只有她。
“你母亲最是一个人美心善之人,别人说的那些话,你一个字也不要信。”
“我信嬷嬷,嬷嬷你和?我讲讲以前的事,为什么大公主处处针对我?”
“姑娘,她肯定是听信了?那些话,因为吴皇后的死埋怨上了?你娘。”秦嬷嬷眼眶又湿,细细说起那些过?往。
苏宓静静地听着,那些是非传言在秦嬷嬷的口中有了?不一样的说辞。她从没有像这么一刻恨自己的渺小无用,记忆中的那些悲苦更是清晰放大。
王府如同囚笼,将她困在里面。她想离开,唯在寄希望于司马延,可是司马延以后怕是不会再见她。
又过?了?两天,她依然每天开开心心地出门,司马延始终没有见她。在红岭越来越复杂的目光中,她唯有懵懂以对。
四天过去了,三思斋的门没有开。
送进去的饭菜原封不动退回,忠亲王急得满嘴都是燎泡,忠亲王妃也是又急又气瘦了好大一圈。
“这臭小子非要和?我们对着来,我看他?是想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少说两句,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也不嫌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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