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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邻居是一对年纪和奶奶相差不了几岁的老夫妻,儿子孙子都在外面,他们和奶奶一样,舍不得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村子,就没跟着小辈去城里享清福,留在老家安享晚年。
人老了总是会避免不了各种意外,就像余惟奶奶手?里?也有?他们儿女的联系方式,他们同样留着余惟和老余的电话,奶奶去世的消息就是由他们通知的。
老余先生和乐女士自然也收到了消息,但?是从首都赶回来要太久了,就像奶奶没能等到他们最后的探望一样,余惟也没再等他们,买了最近一趟高?铁回了老家。
温别宴是主动跟他一起回去的,经过了温爸爸温妈妈默许。
余爸爸余妈妈不在,让余惟独自回去面对老人的遗体,面对那个已经空下来的老家,他不想,也舍不得。
同样还是上次那么几个小时的车程,温别宴却觉得这次行车速度实在比上次要慢多了。
心态起了变化,沿途的风景没有?那么新鲜有?看头了,车里的空调温度也开得好低,他一路上捂着余惟的手?,都没有?能帮他焐热。
下车的时候,他听见余惟小声咕哝了句什么,自言自语一般,声音和广播里吐词清晰的播报重叠在一起,温别宴没能听得太清,只隐约听见一句“这条路走了好多次,也不知道以后......”。
他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
到的时候,老家院子里?已经坐了好些人,都上了一定岁数,没几个年轻人,都是主动来帮忙的邻里,小辈大多不在,老人去时独自在家的情况他们已经处理了好几次,已经算是轻车熟路,程序熟练。
“......前天她还?和我们在田埂上散了一下午的步,没听说身上有?哪里不舒服,还?是硬朗的样子,就是说最近觉越来越久了,有?时候只是坐着都能睡着,梦也多,总是梦见?你爷爷在山那边冲她摇手?,说有点想她了。”
邻居老人杵着拐杖,跟余惟慢慢说着余奶奶去世前的情况:“是年岁到了,该走了,没受苦也没受罪,我们发现的时候他就坐在这棵树底下,歪着头像在睡觉,扇子落地上了也没来得及捡起来。”
“我老伴儿还以为她就是睡着了,没吵着,只是搬了小板凳陪着坐了一会儿,却始终不见?醒过来,摇一摇,才发?现人已经去了。”
“走时脸上还?带着笑,跟平常跟我们唠嗑时一模一样,估计是梦见?她余老头来接她了吧,穿的是那件年轻时就一直有了的碎花衬衫和黑长裤,说树底下阴凉,于是不嫌热的还?带着她最喜欢的那顶蓝色的毛线帽......”
老人絮叨起来总是没个尾声,但?是余惟听得很认真,很专注,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眉眼垂着,神色淡淡,看起来是很平静的模样。
温别宴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心情,这些话他听见耳朵里,想象出那位只见过一次的老人家在夏风暖日中孤单离世的场景都觉得心里?发?酸,余惟......肯定比他还?要难受几百倍吧。
老人家带着他们往屋里?走,那是余奶奶在的地方,温别宴没有犹豫,静静跟上。
去世的老人平躺在惯常睡的那张床上,双手?叠放在胸前,衣服已经换了,已经花白的头发也梳得齐齐整整,深蓝色的毛线帽放在一边,阖着眼睛真的像只是睡着了一半,眉眼放松,和蔼安详。
“不知道是不是也知道自己要走了,前些日子总听见她说想你们了,很想见见?,再说说话,我们让他打个电话叫你们回来......”
“说了好多遍,可她不愿意,说儿孙很忙,忙工作,忙学习,她一个人好好的,没病没痛,就不打搅了。反正日子还?长,过几天你们也就回来的。”
“唉,也真是,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日子怎么就还长呢?哪天一个闭眼睁不开,也就去了,相见就要赶紧见?,想说就要赶紧说,不然自己去时带着遗憾,也让儿女扛着难受......”
乡里的习俗,老人家去了,见?过了牵挂的亲人,就要赶紧送进棺,不然留太久生了念想,纵使身子走了,魂也走不掉的。
他们等着余惟赶回来见了老人一面,便合力把人抬进堂屋中央放置的棺材,考虑到老人还没见着儿子儿媳,便没急着盖棺。
人打点好了,邻里擦着汗陆续出了院子,留给他们慢慢告别的时间。
温别宴和余惟一起站在院子里?目送他们离开,往后仰头就是柿子树,冬天时他们在这里?踩着雪摘柿子,现在柿子没了,满树都是茂盛的树叶,风一吹就漱漱摇晃起来,割碎一地的阳光。
房子变得冷清了,他抬头看向堂屋,看向燃烧的香烛,还?有?香烛后面黑沉笨重的棺材,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恐怖,因为他知道里?面躺着的是他男朋友至亲的人,她在冬天给他生过碳火,剥过柿子,也做过腊肉饭,笑呵呵的叫他小朋友。
如果关于一个人的所有?回忆都是温暖的,那么不管现实变成什么样,都不会再害怕了。
“哥。”他握紧了他的手?,低低叫他,想让他的耳边别那么冷清。
“嗳,在呢。”
余惟茫然的神色因为他的声音染上了一点生气,牵起嘴角揉揉他的脑袋:“宴宴,树底下凉快,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进去收拾一下东西。”
温别宴没答应。
他问他:“我能和你一起吗?我需要我帮忙我就帮忙,不需要的话我就在旁边陪着,看着,好不好?”
一般对他的“好不好”,余惟的回答只会有?一个字,这次也不例外,于是他多了一个小跟班,一条走到哪跟到哪的小尾巴。
所谓的收拾说白了就是整理一些亟待整理的遗物。
其实是不急于这一会儿的,收拾好了也要等着老余先生和乐女士来了才能装上车,但?是没事做的时候总要找些事情占着手?头和脑子,不至于太闲胡思乱想。
老人都保留着很多年前的习惯,爱存食,很多东西自己舍不得用舍不得吃,就放在各个角落存着放着,想等有?人来探望了,再拿出来一起吃。这些东西得收了,走时带走,也算圆了老人家的心意。
余惟将房间里不能久放的东西都收拾打包好,又找了干净的袋子去了厨房。
窗外挂着已经风干的柿饼,一串一串吊得很整齐,余惟踩着木凳把它们都收进来装好,又换了袋子去取挂在另一边的腊肉,等矮梁上的东西都收起来了,才蹲在米缸前面揭开盖子。
所有?都做得很慢,没有让温别宴帮忙,一边做着这个,一边想接下来要做什么,思绪理得井井有?条,就没有?空档去想老人在世时做这些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光景。
米缸里?只剩下小半缸的米了。
余惟伸手用小杯舀了一下,被什么东西硌住,刨开一看,里?面还放着三?四颗苹果,被米闷得已经熟透了,果身发黄,透着一点没精打采的红色。
温别宴一直在他身边,余惟看见?苹果的时候愣了一下,他也看见?余惟一直强装的冷静裂开了一道缝隙。
像是肺腑不小心勒进了一根细线,呼吸一快,就勒得五脏生疼,只能努力放慢了放缓了,勉强缓解一下疼痛。
怔楞只是一瞬间的事。
余惟很快回过神,闷头将那些闷黄的苹果捡出来放进袋子。
“放假之前我跟奶奶打过一次电话,告诉她等我考完试了就回来看他。”
他像是在对温别宴说话,又像是在自说自话:“那时候她问我想吃什么,要提前给我买,我知道我不说出一个来她心不落,就随口挑了最简单的,说想吃苹果,什么样的无所谓,甜就行。”
“因为随口说的,没长记性,到后来我自己都忘了,奶奶还?一直替我记着,苹果放在米缸熟得快,也甜得快,她还在等着我回来看她,吃她买的苹果。”
这只袋子似乎有?问题,结一直系不好,温别宴伸手过去帮他弄好,将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合在手心捂住。
“哥,没关系的,回去的时候我们再把苹果带回去,我们一起吃。”
余惟点点头,略微弯起的眼睛里?盛着酸楚的落寞,第一次让温别宴看不到温暖了。
他们已经将动作放得很慢,可是老人家的东西太少,纵使收拾得再仔细,时间拉得再长,终究还是避免不了结束。
回到院子,堂屋门前的烛火已经烧过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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