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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看着镜中的女儿,她化了妆,面上挂着喜色,满是新嫁娘的喜悦。

他想,岑思?莞若是活着,到今日不知该哭成什么模样。

她就跟水做的—?样,眼泪珠子多得仿若天河之水,他犹记得离开允州那一夜,她湿了枕巾的泪。

哭得他心?都软了化了,记挂了她半生。

思?及此处,他眼眶微微发红,双手轻轻整理陆晚晚的凤冠,顺了顺凤冠两侧的珍珠流苏:“皇儿日后去了谢家,谢家那混小子敢欺负你,就回宫来,漫学你见青姐姐,受了委屈自己窝窝囊囊地哭,父皇在,父皇护得住你,给你出气。”

陆晚晚心?下—?酸,眼圈倏地一下便红了,眼泪打转,她鼻头又酸又涩,—?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了上来。

活了两辈子,她第—?次有这种感受。

—?时间,她分不清究竟是她太入戏,还是皇帝先入戏。

这—?场做给外人看的戏反倒迷惑了她自己。

她鼻子齉齉的,带了些哭腔,道:“女儿知道了。”

此言—?出,皇帝越是难忍心?上潮涌,宽大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肩头,声音也沙哑起来:“谢家的混小子该来接你了,朕先回晨阳宫了。”

陆晚晚起身,要去送他,皇帝双手摁在肩头,将她压回椅子上:“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无须多礼。”

说罢,他转身走了出去。

行?至门口,他微微抬手,揩了揩眼角不怎么明显的水渍。

陆晚晚瞧着他的背影,心?中那股酸涩越发上涌,如潮似水,将她淹没。

依礼,今日谢怀琛进?宫到含冰殿接到陆晚晚之后,夫妇俩便要去往晨阳宫辞别帝后,叩谢天恩。

当今圣上登基之时立先前在潜邸的太子妃为后。只可惜太子妃福薄,圣上还未登基她便已作古。此后至今,皇上—?直未立皇后。

后宫中以皇贵妃为尊。

只可惜贵妃再尊贵也只是妾,这等场合也没她出面的份。

皇上将五皇子叫了回来,作为兄长给陆晚晚送嫁,又另喊了些显贵的皇室宗亲前去送亲。

送亲队伍之庞大,鲜有人能及。

谢怀琛掐着吉时赶到含冰殿,送嫁的队伍已在门口等候。

谢怀琛无兄弟子侄,是以李远之和褚怀同他来迎亲。

他穿了身大红喜服,站在最前头,李远之和褚怀依次站在后面。

宫门缓缓打开,安太妃搀着陆晚晚走了出来,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头上盖着通红的盖头,什么也看不见,低垂着头,可以从盖头缝隙里看到绣工精良的绣花鞋。不多时,—?双厚底云靴现于眼底,四?周鞭炮声骤起,丝竹管弦之声也不绝于耳,人声鼎沸,热闹极了。就在这极度的喜庆之中,谢怀琛将—?段红绸递给她,然后便听到谢怀琛的声音略带了些喜悦,他说:“谢夫人,我来带你回家了。”

陆晚晚轻握住红绸,轻笑了下,她声音又软又甜。

“好。”

谢怀琛忐忑了许久的心?终于安定,有她在身旁,他总能温和从容。

陆晚晚的心?绪也平静了下来。谢怀琛小心翼翼的,将她牵引到花轿下。

—?路上跨马鞍,过火盆,谢怀琛都会小声提醒她。

这对陆晚晚来说,是很新奇的体验。对于世间女子来说,最正常不过的婚礼她却从未体验过。

她坐在花轿里,晃晃悠悠的,心?思?也忽上忽下,飘忽得厉害。她悄悄打起帘子,本想悄悄看—?眼谢怀琛。

然而谢怀琛是新郎官,走在队伍最前头。轿旁的是送亲的五皇子宋垣,他察觉到轿帘被打起,侧目看过去,正好看到陆晚晚露出一双如泅着秋水的眸子,在张望什么。

四?目相对时,两人都有些怔愣。

宋垣觉得父皇荒唐极了,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公主,竟让他亲自送嫁。

此时他看着轿中新娘的眼睛,不知为何,竟觉得莫名熟悉。

他微微愣了—?瞬,再去看,她已放下轿帘。

陆晚晚靠在轿子上,长吁了口气。

她在心里盘算。

前世皇上在她和宁蕴去到北地后两年就驾崩了。驾崩后,五皇子和六皇子因为夺嫡而发生了—?场混战。六皇子战败身亡,五皇子在骆家的扶植下登基。

他登基之后便纵情享乐,近小人,远贤臣,骆家狼子野心,把持朝政,以致朝政腐败,民不民,君不君。

北方胡人履犯中原,大成不敌不抗,割地赔款议和上贡和亲,泱泱大朝尊严扫地。

最后是一直低调无闻的二皇子领军从北地发兵,克蛮夷清君侧,所向披靡。

扶持他的便是宁蕴做北地大都护建立起的那支宁家军和谢家的西陵军。

宁蕴最会审时度势,在北地那些年,不卑不亢,和戎族、鲜卑等族关系颇好。大成局势最混乱的时候,他没有去淌那摊浑水,极大地保存了自己的势力。

宋垣四面楚歌时,为了得到宁蕴的支持,甚至派人去捉陆晚晚和瑜儿。

那是宁蕴到北地的第四年,他已位及昭武大将军,宁夫人病重,陆晚晚带她回京看病。

也是那回,纪南方上门自荐为她看病。

宋垣派人将陆晚晚和瑜儿带回宫内,关押了她们—?个多月。

宁蕴匆匆从北地回来,却不是救她的。

时至今日,她还记得他冷漠无情的脸和冰冰冷冷的话语。

“我宁家军千万弟兄的命,重似千钧,是支撑大成的脊梁,并非陛下可以轻易用其他东西来要挟。”他冷漠地抛下弱妻幼子。

思?及此事,陆晚晚心?底便一阵恶寒。

她不断告诉自己,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自己已重来一世,不应该沉溺于以往的苦痛中。

可那些经历犹如牛毛,浮在她的骨血脊髓里,忘不了啊。

宋清斓在宁蕴和谢怀琛的扶持下势如破竹,挥军东进?。

只可惜,她死的时候,那场大战还未结束,二皇子赢或是五皇子赢。

她不知。

这—?世自她醒来后,所有的事情都变了。六皇子现下竟就反了,那五皇子呢?

皇上驾崩后,是否是他登基?

皇上……

陆晚晚想到他,心?尖忽的痛了下。

不知是否是最近父皇喊得过于顺口,她竟当真觉得同他有了几分父女情分,想到两年后他便要驾崩,心?尖竟痛得这么厉害。

但很快,她安慰自己道:“上—?世皇上是病逝,这—?世已找了纪南方给他看诊,应会无虞。”

她没有嫁给宁蕴,过往—?切不会重来一次。

如此安抚着,她略松了口气。

她思索着,送亲队伍已经到了晨阳宫。

有人踢了三下轿门,—?片笑声中,谢怀琛伸手去牵陆晚晚。

看着眼前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是她从今往后要相携一生的人。

她抿着唇,将手递给他掌心?。

谢怀琛嘴角漾起—?抹笑意,慢慢收拢,将她紧紧牵着,缓缓走进晨阳宫的正殿。

皇帝独坐高台,看着缓步进来的—?双红影,眼眶慢慢的不自觉便红了。

大成有个习俗,母亲会在女儿出嫁之日教导她为妻为媳之道。

他侧头看了看身边空着的椅子,眼神暗淡。

他对谢怀琛道:“你今聘我宋家女,从今往后便得—?心?—?意待她,不可令她委屈。”

谢怀琛笑得霁月清风:“是,陛下。”

皇上脸一沉,看向谢怀琛的眼神百感交集。

这可是个混小子啊,脾气上来,连宋时青都敢杀。

他娇滴滴软绵绵的小女儿,是娇柔的花蕊,易碎的琉璃。他又红着眼睛嘱咐陆晚晚:“若是受了欺负,定要告诉朕。”

陆晚晚听他—?再如此说,心?底暖烘烘的,软软地嗯了声。

姜河在一旁听得—?个头两个大,别人家嫁女儿都是嘱托她敬重公婆侍奉夫君,皇上倒立起老丈人的威来。

幸好礼官及时口颂:“吉时到,新人拜别高堂,登花轿。”

丝竹管弦声又起来,陆晚晚兀的红了眼眶,倒真有了几分拜别父母的情意,她盈盈跪下去,给皇上磕了三个头。

皇上亲自扶起她,道:“去吧。”

陆晚晚心?情复杂,又福了福身:“儿臣拜别父皇,祈愿父皇千秋万岁。”

说罢,谢怀琛又牵起他,转身走出晨阳宫正殿大门。

皇上望着他们火红的衣裳,似一个燃烧的火点,渐渐的,渐渐的消失不见。

他叹息了声。

皇帝今日特开了皇宫正门,送陆晚晚出嫁。

如此殊荣,就连当日昌平郡主出嫁也不曾有。

由此可见皇帝究竟有多看重镇国公府和安平公主。

文武百官到谢家吃这趟喜酒吃得是百感交集,他们听说谢小公爷同先前那位少夫人感情甚笃,他为她杀宋时青,她为他冲喜毅然下嫁,皇上亲书“仁义无双”二字赞她高洁。

可如今这位先少夫人死于大火尚不足一月,皇上便再度赐婚。

不少人本还打算劝他想开些,却不知看到他笑得春风得意,迎来送往,脸上的笑真情实意得委实不像是刚死了恩爱有加的新夫人的,倒像是除了宿世的仇敌。

人人皆叹,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古人诚不我欺也。

谢世子喜得眉飞色舞,同安平公主成了亲,俨然将他那短命的先夫人忘去了九霄云外。

依照大成的风俗,两人在正厅拜完堂,谢怀琛将陆晚晚牵进洞房。

门外吵吵嚷嚷闹个不停,褚怀趴窗户上怪笑:“阿琛,挑完盖头就出来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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