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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主还记得孔雀王宫里的魔修大祭司吗?那日你离开后,贫僧去了王宫里的祭祀殿。若我所料不错,其所供奉的黑天神,应是疯君的分魂化身。”
佛子的嗓音微沉,与外面蛛女的声音混淆在一起。
荀涓口中喃喃,“疯君的,分魂么?”
疯君,本名闫空道。
据说他原来是某个仙门的长老,修为至窥虚境。突然有一天对人感叹“修仙者难逃窠臼,实在无趣,倒不如魔修逍遥自在”。
听者以为他在说笑,没当回事,谁料当日他就叛出师门,堕入魔道。仙道派去追杀他的修仙者没有活着回来的。
进入魔域的第九十八年,他用一座魔域城池为祭,炼化了从秘境里得到的上火灵火——幽冥紫炼。
受伤逃走的魔域城主联合两名同境界的魔域大能回来围杀他。却被他以燃烧百年寿数为代价,拼着重伤用幽冥紫炼火反杀。
三名魔道大能神魂俱灭,他们的家族血亲之后也被他用邪法屠杀殆尽来延长寿数。
因其行为放肆疯狂,不分敌我,打起来以命换命,邪异狠毒的紫炼火更是让人忌惮。故而无人再唤他本名,皆以疯君相称。他自己也很喜欢这个称呼。
此后疯君坐拥魔域南部的五座城池,形同凡间界的小国君王。仙魔二道想去杀他的不少,但没有人能活着回去。
就是这么一个凶残的,让仙魔二道头疼的大魔头,却在三百年前突然消失。他所在的寝宫里,只留下了满室的灰烬。
有人说疯君是真的疯了。有人说疯君被紫炼火反噬,已经死了。还有人认为疯君只是闭关。等到他突破飞升境,就会回来……
没有人知道疯君去了哪里,关于他的去向有无数种推测。但谁也不好说哪种推测是真的。
只有荀涓,可以很确定地说出疯君已死。然后在心里畅快地补充一句,是她杀的。
三百年过去了,荀涓已经不再是靠驻颜丹存活的侍妾。她偷走了疯君的紫炼火,成为窥虚境的高阶修士。
她本以为是时候摆正心态,放下那段过往。却没想到会等来这么一个答案——
疯君没死。
和尚不打诳语。湛恩不知道她与疯君的旧怨,亦不可能拿这种事来哄骗她。
细细想来,那引气境的魔修竟能得到五品宝器,还通晓极为神秘罕见的拘魂之法。这本身就不合常理。
“是啦。”荀涓神情恍然,
“他用紫炼火杀死过那么多人,对神魂的了解登峰造极,怎么会不给自己留后路呢?”
那个人,还活着……
确信了这个事实,荀涓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
深埋于记忆深处的画面重现,仿若就在昨日,就在眼前——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座昏暗的宫殿,全身浸泡在粘腻腥臭的血池里,任幽冷的火焰一寸寸侵入皮肉、骨血、神魂……
足足百年,疼痛化为感官的记忆深入骨髓。
“涓涓泣露紫含笑,焰焰烧空红佛桑。”
穿着紫衣的疯君侧卧于血池边,看着池子里代替自己忍受疼痛的荀涓,语声中透着欣然和赞许。
“红色,很适合你呢。”
她的银牙几乎咬断,也不敢发出声音。
许是她隐忍又可怜的模样引起了他的兴趣。疯君将她从血池里拽出来,随手掐了道水诀净去她身上的血水。
紫炼火本是上古灵火,却被疯君用人命和魂魄祭炼成了邪火,每每使用,噬人又噬主。疯君将这种疼痛转移到天生阴脉的女人身上,让她们代替自己承受反噬。
然而紫炼火又与灵气相克,但凡是有修为有灵根的人,受反噬之时难保不会下意识运转灵力,导致紫炼火暴动噬主。
疯君在仙界找了无数个替身,最后竟是她这个天生没有灵根的凡女活得最久。
她深知疯君的喜好,在血池里时咬牙忍痛不叫,被他拉出来占有后却嘤嘤抽泣。
这果然取悦了疯君。他用舌尖轻轻舔去她眼尾忍痛的泪珠,好像对她有无尽的怜惜和恩宠。
“我的小涓涓,若是没了你,本座可如何是好啊……”
那你就去死好了!
她在心里如此回答……
荀涓沉浸于过往的回忆中,不曾注意到站在她身前的僧人面色比她还要沉重。
佛子眉头紧皱,不知想到了什么,指腹用力捻着胸前的念珠,握得指骨发白。之前被紫火烧得焦黑的掌心皮肤愈发触目惊心。
一旁的莲净看着湛恩此时的模样,缩了缩脖子。只觉得现在的师父跟往常不太一样。不再像泥塑佛像一般的祥和慈悲,倒像是佛像前的护法,不怒而威,令人生畏。
不,不仅仅是现在。
莲净转眸看向荀涓。应该是从见到这位女施主起,师父就变得不同寻常了。
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之时,莲净又发现女施主的状态也不太正常。
那双氤氲着薄雾的杏眼低垂,牙关咯噔紧咬,额角冒汗,垂在身侧的手指深深嵌进掌心,仿佛在隐忍着什么。
莲净正想叫湛恩,还没说出口,就看到自家师父拉住了女施主的手。
“啊师……父……”小和尚捂住了自己的嘴,却挡不住因为震惊而瞪大的眼睛。
这算是破戒吗?师父的手还伤着呢……
“荀涓,醒来——”
佛子的语声中夹杂了灵力,清润的嗓音添了些醇厚,如暮鼓晨钟,唤醒迷途。
荀涓睁开眼,周身有一瞬间的杀机涌现。却在对上那双澄净而明亮的眼眸时恢复了清醒。
这个眼神……不是疯君……
她紧握的拳头顺从地打开,掌心处有几个往外渗出血丝的月牙。
湛恩施了一个简单的回春术将她掌心的指甲印治好,便松开了她。看起来半点也没有留恋。
莲净见此松了口气。原来师父不是要破戒,而是想帮女施主。这才正常。
“谢谢……”
荀涓的思维还有些滞涩。蓦然想起湛恩手掌的烧伤,目光便不自觉追了过去。用微涩的嗓音说道,
“你被紫炼火伤过,这几天不要乱用灵力,佛魔相克,会加倍的疼。”
佛子定定看了她两息,没有揪着她之前的异样询问。而是摊开手掌,自然地袒露出焦黑可怖的伤口,一派温和道,“我原是苦行僧,这点疼痛却是无碍。”
见他不问自己和疯君的事,荀涓稍稍松了口气。但对和尚所说小伤无碍的话,却不以为然。
紫炼造成的那种深入灵魂的疼,她最是清楚不过的了。
即使她已经将肉身煅炼成最完美的容器,想起过去的疼痛都会忍不住身子打颤。何况是第一次受这疼的人?
不过——
带着某种异样的情续,荀涓轻轻叹了口气,语声饱含追思。
“是啊,你自来是能忍的……”
荀涓对湛恩能忍的认知来自于初见之时。
那时荀涓刚刚在梵谛天遇到了湛恩,本想让和尚带她去大自在天找佛子妙桓。不料湛恩却告诉她,自己正在突破境界的紧要关头,还需要二十来天之后才能出梵谛天。
她在梵谛天走了三天,好不容易才见到湛恩这么一个活人。再听他说梵谛天的苦行僧各自窝在哪一处连他都不清楚,当即决定留下来,等湛恩突破完毕再去找佛子。
住下来的第二天,荀涓就见识到了湛恩日常的修行。
他从五更天就起来诵经,中途像凡人一样洗衣生火,取莲池水清扫打理佛殿。到了晚间还要礼拜八十八佛,念大忏悔文。到三更天才能坐下修行。清苦得简直不像个修真者。
荀涓想着自己在此暂住,总得付出点什么。便提出用法诀帮湛恩干活,让他可以多一些时间来修行,早日突破境界。
不料湛恩拒绝了她,说自己是苦行僧,那些清苦繁杂的行为都是自己的修行。还简单介绍了苦行僧的修行方式。
所谓苦行僧,就是让僧人忍受痛苦,通过各种方式来锻炼忍耐力和离欲,修行无我。
据湛恩所说,在凡间界的某些凡僧有长期不饮不食、躺在钉子床上、赤足走过火热的木炭等行为。
佛修的苦行僧基本不会强制要求做那些事,而是靠压制灵气,清苦修行来代替。
每一个苦行僧选择的方式未必相同。但有些要求是仙凡统一的——
例如,不杀生、不妄语、不淫/邪。
对这些话,荀涓起初是嗤之以鼻的。
在她看来,有谁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爱给自己找虐受?
她见湛恩修为只有凝神境二品,身上灵气稀薄。认定了他是修行时日尚短或者灵根太差,没有能力用灵力解决生活琐事。
想来是小和尚自尊心太强,不想被人看轻,才找了这么个说法挽回面子。遂也不再强求。
次日里见和尚在莲池打水,规规矩矩的模样甚是无趣。荀涓坏心一起,便故意凑过去吓他。然后装作被他撞到,假摔到莲池边。
“哎呀——”她半撑起身子,娇声娇气地叫唤。
涉世不深的小和尚显然看不出来荀涓的刻意而为,慌忙放下手里提的水桶,扶着她起来。口中连连道歉。
“对不起,是小僧没有看清。荀涓施主你没事吧?”
“有事。”
荀涓靠着和尚劲瘦的肩膀,泫然欲泣。“我的手擦到了,脚也扭了——”
她面上假模假样的控诉,手上不着痕迹地扶了一把湛恩劲瘦有力的腰身。
心里暗道:这和尚长得一般,身材倒是挺好。
修仙者习惯性依赖灵力,能用灵力法诀,就不会自己动弹。尽管能嗑药保持仙气飘飘的体型,但手感和视觉上总归少了那么点不可言说的意趣。
她过去还以为整个修仙界只有剑修的身材有点嚼头,没想到佛修也不赖。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荀涓对男人的态度。
因为过往那些经历,荀涓对男性的感情尤为矛盾。
一方面她忠于自己的感官,乐于享受鱼水之欢。在无尽的痛苦中,唯有那事儿可以带给她些许藉慰。所以她并不排斥和男人有身体上的接触。
但另一方面,她在感情上又对男人极度厌恶,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没有好东西。
这样矛盾的心理,直接导致了荀涓成为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渣女。
她不是委屈自己的人。此刻对身材不错的小和尚起了点心念,便从心而为了。
小和尚被她的接触搅得身子紧绷,却道,“施主洞化境的修为,有灵气护体,不该如此……”
这话说得没错。荀涓看了眼自己白生生的手腕,怎么也不像擦伤的样子。就算要演,也不能假得太过头了。
眼珠子一转,她又指着胸前,娇声道,
“手脚也就罢了,不怎么疼。可是——”
她掀起方才污了莲池泥水的领口给湛恩看,一副委屈模样。
“我就带了这么一件衣裳,现在被你弄脏了,可穿什么呀?”
领口下的肌肤莹白刺眼。小和尚只看了一眼便吓得松开荀涓,退出三步远。念了好几声佛号,方低头讷讷道,
“施主若不嫌弃,贫僧还有一件干净的衲衣……”
荀涓眨眨眼,还是不依,“那我的衣裳怎么办?你弄脏了,难道不负责吗?”
湛恩抿紧嘴角,声音低不可闻,“贫僧给施主洗干净就是了……”
他的语声听来竟比她装出来的还要委屈。
眼看着湛恩匆匆转身去庙里给她拿衣裳的背影,荀涓差点没捂着嘴笑出声。
低头看看沾满泥水的外裳,她嫌弃的解开了衣带,只着一件贴身的小衣站在莲池边。
才等了片刻,湛恩就抱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褐色衲衣回来了。
小和尚乍一看见她这副清凉大胆的打扮时是什么表情,荀涓已经记不清了。但大致可以用手足无措来形容。
她踢了一下脚边的脏衣服,嘟着嘴嗔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把衣裳给我?”
湛恩低着头给她送来了衲衣,看也没敢看她一眼,便抱起她扔在地上的脏衣服去池边埋头清洗。
荀涓披上了湛恩的衲衣。
和尚的衲衣相较她的体型而言显得尤为宽大,材质没有她的衣裳好,但洗得次数多了,穿上身也很柔软。
她抬起手臂,用力嗅了嗅衲衣上的旃檀气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站在莲池边,她总觉得檀香中还混合着些许莲香。
淡淡的,柔柔的,就是和尚身上的味道。
“这衲衣是你的吗?”荀涓披着松垮垮的衲衣,又去撩和尚。“是。”湛恩埋头洗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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