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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朝廷密探青羊嬷嬷与一个女细作马氏扮作卢大太太的表嫂和表侄女混入卢家。十三随即猜到,这里头牵扯进了卢大太太曾爱慕过的男子。
十三暗赞青羊嬷嬷有两把刷子。那玉佩若是等卢大太太救助她们“母女”之后再不留神露出来,必然更抓心肝。如今既然要将玉佩带在外头,便不能惨到穿布衣、得换富贵些的衣裳。如此细致的心思,纵是少夫人来了也容易被哄过去。
卢大太太请了好大夫来替表侄女诊脉。今儿已来过四五拨,樊姑娘依然昏睡不醒。有个婆子走过来低声道:“大太太,表姑娘该不会是冲撞了什么。不若明儿请几位高僧高道来作法试试。”卢大太太点头,命人告诉管事娘子预备下香火钱。
这种事十三不便自己做主,忙传了封鸽信去金陵。
数日后,蒋子宁往衙门拜访卢学政,相谈甚欢。卢学政干脆请他回府用晚饭。从头至尾,蒋子宁半个字不曾提起忠顺王府或是金陵,只议学问。倒是他的长随因无聊,同卢家的下人闲扯。不留神扯到太太娘家亲戚得了怪病上头。
这长随道:“我们爷们这趟来长安,也是因为府里叔老太爷得了怪病,请太医问诊毫无法子。听闻长安八仙宫左近有个癫道人,素日疯疯癫癫的,其实身怀秘药,便想同他买来试试。可惜那人要价太高,区区三四包药末子竟要五千两银子!又同旁人打听,皆说他的药时而有效时而无用。我们大爷恐怕受骗,终究没买。”
此事当晚便传入了大太太耳中。她想着,五千两虽多,若得用终究可救那孩子一条性命。乃开箱子取出一卷体己来。
十三少不得连夜去查颠道人。世上并无专治怪病的药,他必是个骗子无疑。此人案上搁着几个药罐子、内里皆盛药末,并有数叠裁得四四方方包药的桑皮纸。偏旁边小几上仔细摆着四包药。十三顿时猜到这就是能治疗“樊姑娘”的药。待樊姑娘好了,颠道人少不得遭人灭口。卖假药死不足惜,十三不管他。遂打开药罐子,重新包了四包药末子搁小几上,替走原先的那四包。
次日一大早,卢大太太派心腹寻颠道人买了药。依言每日一包以温水冲服而下,四天后樊姑娘依然如故,半分要好的意思都没有。那买药的媳妇子断定太太买了假药,领着几个人跑去大闹,竟将五千两银子给要回来了!
又过几日,有个乞丐来卢家讨饭。卢大太太忧心表侄女,命人带他去厨房给好大两碗饭菜。乞丐感激得眼泪汪汪。这乞丐还颇诙谐,边吃边说笑话儿,逗得厨房的婆子们哈哈大笑。乞丐又挨个儿恭维,她们愈发欢喜。时近中午,各房打发人来取午饭。乞丐见一个捧一个,笑得厨房众人都舍不得他走了。
一时客院的丫鬟来取食盒,众人不免感慨几声。乞丐打听了缘故道:“小人前两年在山东一个大户人家做工。那家的少爷也是忽然得的怪病,使尽各色法子皆医治不见好。因听有学问的老爷说,京里头太子妃娘娘也一病多年不见好。她早先也请了替身出家的,后竟不得不撇下身份做姑子,头发剃干净烫上九个戒疤,没多久便好了!眼见少爷一日弱似一人,老太太便说,死马当活马医,干脆也送去庙里落个发试试。你们猜怎么着?又没换什么稀罕饮食,只吃斋饭米粥,少爷竟好了!主持师父说,少爷怕是有佛缘。老太太、老爷、太太都不敢让他回家,就在那庙里正经做了和尚。后来再无灾无病。”
众仆妇听罢悉数念佛。乞丐遂告辞要走,管事婆子还命人给他包了几个馒头,乞丐连声念佛祖菩萨保佑、好人必得好报。
没过多久,此事又传到卢大太太跟前。她想着倒也不妨试试,遂说与表嫂樊太太。樊太太道:“阿弥陀佛,既如此就试试吧,总比没了性命强。”乃寻个好庵堂,送樊姑娘过去择日剃度。樊太太放心不下女儿,自然陪着。
头两日没什么。第三日起樊姑娘脸色仿佛好了些。又过四天,樊姑娘醒了。
卢大太太闻报连声诵佛,向丫鬟婆子道:“只怕我这个侄女儿也是命里该当有佛缘的。”
当晚蒋子宁便赶到庵堂,问怎么回事。青羊嬷嬷苦笑道:“我实在不知道。怕是出了鬼。”
蒋子宁思忖道:“会不会被卢家隔壁的邪祟压了?”
青羊嬷嬷叹道:“不论是与不是,原先的计策已全然无用,只得让菩提寺那头快些。过几日我与闺女就回去一趟吧。”
蒋子宁迟疑道:“那个……能行么?”
“能行。”青羊嬷嬷成竹在胸道,“已成了数次。”
蒋子宁摇头:“实在想不通他如何肯信。”
另一头十三也收到金陵回信,是他们王爷的亲笔:你自己看着办。
五日后,樊姑娘脸上红紫尽消,起泡处皆已结痂。大夫说不会留疤痕,卢大太太甚是替孩子欢喜。樊太太想着,既已无事,纵然姑娘要出家也当回老家寻个大庙、好歹离父母近些。卢大太太不便拦阻,给了她们些盘缠,并谢了这庵中主持许多香火钱。
樊家母女离开长安后次日,蒋子宁也启程回京城去了。那位叫娇奴的粉头终究不曾当上侯门姨太太。
十三猜她们必不会去太远之地,只不曾想竟然就在卢大太太的娘家洛阳。樊家的马车并未进洛阳城,直停在城西郊一座小庙门口,庙门上“菩提寺”三个字。日薄西山、倦鸟归巢,寺中悠然响起晚斋的钟声。十三稍稍张望,觉得有些古怪。左近屋舍炊烟甚少,约莫两座房子便有一座是不烧饭的。
樊太太走入寺中,与方丈和尚行礼寒暄。乃命女儿去后头歇息,又问:“我家官人呢?”
方丈道:“正在法堂诵经。只是依然不见明白。”
樊太太稍稍着急,沿着殿宇慢慢走到法堂。只见堂中有个穿僧衣、戴方巾、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盘膝坐于蒲团之上,口中喃喃念经。樊太太走近跟前,双目含情柔声轻唤:“官人,我回来了。女儿病已大好,官人放心。”
良久,那男人微微睁眼看了看她,叹道:“我樊某今年已活了四十余年,实在不记得曾经娶妻。”
樊太太眼圈子霎时红了:“女儿都这么大了,官人只说不曾娶妻。求问妾身究竟做错了什么?认识的人哪个不夸赞我贤惠大方?官人已病愈快三个月了。你说要在庙里待些日子,我们也少来打扰。竟还糊涂着不曾?”
男人轻轻摇头,阖目接着念经。
樊太太取帕子拭泪道:“官人只说我哄你,难不成这庙里的师父、左邻右舍都在哄你不成?”
男人止了念经,半晌才说:“我只记得自己自打从二十三年前离了洛阳便再没回来。”
樊太太跌足道:“妾早跟官人说了。我们本在泉州。官人病得迷迷瞪瞪非要死在老家,咱们一家三口才长途跋涉回来。”
男人道:“我便是想死在外头,故此从不曾回来,决计不会提回乡之事。”
“官人以为自己快不成了,心中所念自然与平素不同。”樊太太愈发泪如雨下:“才刚回来那阵子官人分明清清楚楚。保甲全家来问时你还说,自己若有不测,托他太太照看我们母女。”
男人摇摇头,重新念经。樊太太低声一叹,又拭了会子泪,慢慢转身离去。脚步声渐远,男人停了念经,双眼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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