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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镇江古镇,斜阳撒在青石板上怡然自得。小路那头传来哒哒哒的声音,远远的走来一个男人。此人手持柱杖探路,眼睛上蒙了块黑纱,想必是个盲人。下巴留着长须略微花白,头发也已斑斑,连黑纱中漏出的半点眉毛也是白的。身上的长衫十分破旧、打着许多补丁,然浆洗得干干净净。头戴四方平定巾,巾上黑纱已洗成灰色。

这盲人走路虽慢,并不磕巴,嘴角还含了丝笑意。乃寻块大石头坐下。不远处几个七八岁的小子在玩耍。有一个指着他喊:“快看!有个瞎子!”另一个道:“他的衣裳与我表哥的先生好像。”盲人朝他们招招手,几个孩子跑了过去。

盲人摸摸索索的取出一封信,哑声道:“各位小公子,你们谁愿意替老夫送封书信,老夫谢他十个铜板买糖吃。”

为首的那个小子忙说:“我去我去!”

盲人便交出信去,又摸出一小把铜钱数了十个给他。“送给盘螺街那座大宅子的老太太。务必亲手交给她自己,让她给你几个果子。”小子答应着,接信去了。

盲人侧耳听了听,那小子脚步渐渐远了,乃拄杖立起,又哒哒哒的原路返回。其余的孩子们既然没拿到生意,自然接着玩儿。

拐过街口有个破旧的小城隍庙,庙里庙外皆无人。天色已昏黑,盲人进去后再没出来。一个小和尚手提包袱,滴溜溜从后门跑了。

此事自然便是薛蟠所为。

魏慎这些日子甚为倒霉。先是被端王府弄进牢房,而后天真自负的四皇子又为了引诱细作而将他留在牢中,还被小朱报复得裸奔了一回。好巧不巧正赶上四皇子谈恋爱,连差事都撂下了、更不用提魏慎;撇得这苦命老爷白白在牢里多住了许久。好容易出狱,偏又掉进了堂姐夏婆婆挖的坑里、误把替身当司徒暄,遂在四皇子跟前完全没了威信。再有,查内奸这种事总不可能是四皇子做,只能是魏慎做。既然没有内奸,当然查不出来。四皇子愈发觉得他办事不利。

屋漏偏逢连夜雨。京中的魏太太不知何时得知他养外室洗钱,杀奔而来。非但清算了账目,还想托娘家调他回京。魏慎岂能愿意?然他也知道老丈人的本事,说不定真就办了。搭档郝家安置到魏太太身边的女细作居然被人赎走!大庄子机密文书已付之一炬,连郝家也不知道这个芙蓉真名究竟叫不叫王二妞、有没有哥哥。魏慎纵然疑心其中有诈,连查都没法子下手,简直步履维艰。

故此,薛蟠推断,此人比四皇子还想立功。琢磨了三四天,薛蟠觉得他若还想抓义忠亲王余孽,唯有从镇江下手。这年头没有广告。若想惊动四方,给乳母嬷嬷家弄出鬼事或扣上桃色冤案是极便宜的作法。百姓最感兴趣这两种话题。虽说姚先生和小朱都远远避开镇江,薛蟠还是决定干脆光明正大提醒一下乳母嬷嬷。

乃扮作一个盲了眼的中老年穷儒。遮眼睛的那黑纱颜色虽是黑的,其实只薄薄两层,并不妨碍薛蟠看路。趁日头西落天色昏黑、人家看不大出他的真实年纪,雇小孩儿给那家子送信去。

小和尚此行本是未雨绸缪,悄悄行事、办完就走。他不知道,这才是压倒魏慎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头乳母嬷嬷得信后,给了送信的孩子几个果子打发他走,命孙子念信给自己听。

信中道:嬷嬷万福金安。今已知李氏心肠歹毒、巧言令色,素以嬷嬷为饵。其人业已伏诛,其女亦寻到、有良人相伴、平安送离。嬷嬷自此可放心托胆。金陵魏子与贼之四子联手搜拿我辈,近日因求功心切愈发焦急。许会惊扰嬷嬷,或装神弄鬼、或无事生非、或栽赃陷害,望嬷嬷及家人千万留意。晚辈顿首再拜。

乳母嬷嬷听罢沉思良久,亲手将此信丢在炉灶中烧成灰。乃召集全家上下议论此事,命他们这些日子夹着尾巴做人,谨言慎行莫要中了圈套。

他们家岂能没有锦衣卫的暗桩?那人还找到了送信的孩子,细细询问盲人的形容意态。此事次日便传到金陵。

魏慎得讯后大惊失色。

查了许久愣是查不出内奸,他已大略认定自家手下个个忠良,四皇子中了那个朱大郎之计;心腹们渐渐赞成。而他们这两日也委实开始商议朝镇江下手,不曾想骤然得此消息。有内奸算是板上钉钉的坐实了。且那些余孽行事还颇为便宜,胆子也极大。只是死活猜不出瞎了眼的老儒是谁。余孽里头若有人没死,这个岁数的儒生实在太多。

商议多时,魏慎道:“既如此,将计就计、打草惊蛇。”

数日后,天上人间正式跟邱大嫂签了长期合作订单,托她替楼里的姑娘们做衣裳。此事是张子非出面,一进门便瞄见屋角丢了好几坛镇江香醋。

邱大嫂忙说:“那是……我朋友从镇江回来,硬塞给我的。”

张子非好笑道:“这么些醋,哪年吃的完?”

邱大嫂随口说:“无碍,我本爱吃醋。”张子非扑哧笑出声来。邱大嫂恼道,“不是那个吃醋!”

“我知道我知道。你若不爱吃醋也吃不完这些。”

遂知道赖先生已去过镇江。好在薛家在镇江亦有生意,张子非干脆赶了过去、见机行事。

没两天,果然出事了。有个货郎死于街头,手里捏着半截糙纸,上写了乳母嬷嬷长孙之名。县令径直依受害者给的线索抓人。货郎的街坊说,有位斯斯文文的少爷跟货郎媳妇私通。偏那货郎媳妇相貌丑陋,平素压根没人愿意跟她私通。此事好生有趣,霎时传开。乳母嬷嬷全家倒还算淡定,只说冤枉、没什么举动。

张子非当即命人快马赶到金陵报信。薛蟠听罢直翻白眼:“魏慎可能是舒服日子过得太久,已经开始脱离群众了。”小朱嗤笑。

卢慧安想了半日:“有何大漏洞?”

“咦?你没看出来?”

“没有。”

“可知卢大掌柜和魏慎一样已经脱离群众了。”薛蟠站了起来,“贫僧近日得了几首好诗,找文友显摆去。省得有闲人说斗诗会那日贫僧不作诗是江郎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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