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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国公瞅着茶碗中上下起伏的茶叶,思忖着陈氏先前不阻拦柳徽的用意,只略一思量,就懒得深思了。老夫老妻,风雨同舟了几十年,纵然她现在有点小算盘,他这老伴还能紧抓着和她斗气?没得叫人耻笑。“就依着你吧。”

柳徽此时,连“父亲”两个字都叫不出口了,脑子全成了浆糊,他不知道陈氏对他积怨已久,今天的事,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愤恨地想:不过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怎么就把孙氏的管家之权夺了呢?

柳德垂手道:“父亲、母亲,既然康国公府认了李家姑娘做干女儿,一心要挑唆李家跟咱们不对付,咱们不如依葫芦画瓢,把人拉拢过来。”

“二太太也要认干女儿?拾人牙慧,没得叫人笑话。”陈氏觉得这主意不高明。

柳德说:“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儿子瞧赵颁有意聘李家姑娘做儿媳,咱们不如顺水推舟,促成赵、李两家的亲事。亲家面前,‘干女儿’又算个什么?到时候任凭康国公府舌灿莲花说翻了天,李家也不敢跟咱家过不去。”

“你看着办,年后府中设宴,叫赵颁一家,把李家人一同带来,我要叫所有人知道,这事揭过去了。谁都休想拿这件事攻讦咱们家!”陈氏眸子一道暗光闪过,原本,她大可以砸钱之后,再悄无声息地叫李举人一家消失,可眼下事情闹得那样大,李家有个风吹草动,都要赖到她家头上,只能硬着头皮,用“怀柔”二字,对付李家了。

“是。”

柳德从榆荫堂里退出来,应氏早接了消息,匆匆地赶了过来,翘着嘴角将丫鬟们捧着的账本、钥匙、对牌都呈给柳德看。

“关出六万两银子来——”

“六万?”应氏吓得捂住嘴。

柳德瞄了她一眼,赵颁说李家坐地起价,要价八万两,他不是傻子,焉能任人宰割?他许给赵颁三万两,叫应氏多关出三万两来,他留着打点族长、族老。陈氏的意思已经十分的明显了,他这小儿子不乘势而上,岂不是犯了忤逆不孝的大罪?

“是。”

“再挑出二十四匹绫罗绸缎,十斤燕窝、两支人参……其他的零碎物件,你看着办,再叫厨房里做二十道菜馔出来,务必要撑起咱们靖国公府的脸面。”

应氏答应着,忙命认开库房、做菜馔,准备了四辆马车,挑选了八位干净、和气的媳妇跟着裴玄家的同去。

柳德带着众人赶到杏花巷里,只见巷子内外仍站着许多闲人,他也不理会谁,只叫人把绫罗绸缎、菜馔等,流水一般地送进李家院门内。

“世兄。”赵颁得知消息,忙殷勤地迎上来。

柳德将厚厚的一叠银票递给他,赵颁忙道:“可要李家写下字据?可恨,李家的男人们不知道去哪了,这一天里,也没见个影子。”

“字据什么的,就算写了,他也可说是被胁迫写下的,也不必费事了。只是你家和他家的亲事,须得快快定下。”

“二老爷放心。”赵颁见赵筠走来,便将银票递给他,“打发人去找一找,这李家的男人们怎么还不回来?”

赵筠答应了,一面吩咐来安,一面继续向院内走,半道上听见一阵踏踏的脚步声,回头见是蔺氏拽着妙莲走来。

“小哥,这究竟出什么事了?”蔺氏对今天的事,也是一知半解,安慰了妙莲大半天,才一出门,就瞧见人家送了厚礼进来。

赵筠一笑,“大娘问这做什么?快去内院里头瞧一瞧,靖国公府送了赔礼来,康国公府也送了认干亲的礼。”

蔺氏先被两个公府吓得咋舌,随后又被两个礼惊得欣喜不已,唯恐吃亏,赶紧地带着恹恹的妙莲向内院里冲。

赵筠慢一步走进内院,到了堂屋廊下撩起帘子一角,瞧裴玄家的、蒋丰年家的,正互别苗头地陪着蔺氏、邹氏说话,边上,蘅姑好奇地去翻开靖国公府送来的锦匣,蕙娘端端正正地坐着,唯独没瞧见红豆。

他纳闷着,忽听一声骡子叫,他便顺着回廊拐向后面,只见此时惨败的宋家兄妹早已走了,单剩下一个扈婆子不断地作揖,姑娘长,姑娘短叫个不停。

“咳。”赵筠轻轻地咳嗽一声,因早先的话已被扈婆子听见了,此时,他也不避讳她,走来将一叠厚厚的银票递给红豆。

红豆接了,唰唰地数了起来。

一点荧光,在她眸子里亮起,瞬时那荧光照亮了她整张脸颊。白天的日光下,她是一朵颤颤巍巍的梨花,此时,跳跃的烛火下,她那张脸却又灿若玫瑰。

“只三万两?”红豆数出九张递给赵筠。

“你不怀疑我昧了银子?”赵筠接了银票,好笑道:在金玉窝里长大的女孩子,怎会这般的市侩、贪钱?

“我只是懒得吵架。”红豆指了指自己的嗓子,饶是她功力深厚,哭了那么大半天,这嗓子也哑了。况且,价钱喊出去,还不许人还个价?察觉到赵筠异常亲昵的态度,便冷清清地扫他一眼。

下逐客令了?赵筠一挑眉毛,袖了银票,翩然而去。

红豆扫了赵筠长身玉立的背影一眼,仍旧看回扈婆子,“还不肯说吗?今天的事,起因,就是你昨儿个见过了大娘,你走之后,大娘开始翻好衣裳。你不肯说,信不信,我现在勒死你,旁人也只会说你活该!”

扈婆子的心神,都被红豆手中的银票吸引了,她舔了舔嘴唇,先恨蔺氏难成大器,随后满脸堆笑地说:“姑娘,我……算了,老身也不隐瞒。实不相瞒,是大老爷两口儿想攀龙附凤,教唆我做下的。你瞧,大老爷为了避嫌,这会子还不敢回来呢。”

“有什么证据?”

“证据?有,有。”扈婆子忙将手探进裤腰里,翻找了半天,捏出一块二两三钱四分八厘的碎银子,捧在手心里递给红豆,“这是大老爷、大太太给老身的银子,姑娘拿给大太太看,她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红豆接了碎银子,低头把银票塞进荷包里,“你走吧。”

“我的骡子——”

“我的骡子。”

扈婆子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二姑娘,你都已经那么有钱了……老身没了男人,下面只有一个儿子,还不争气,就靠这一头骡子走街串巷讨碗饭吃。”

“老妈妈,你没事多走几步吧,不然迟早叫这一身的肥膘淹死。还不走?等着我叫人撵你出去?”红豆撵了扈婆子一声,看她要走,又叫了一声,“回来。”

“姑娘叫我有事?”扈婆子搓着两只肥手,僵硬地笑了又笑。

“你的饭碗已经砸了,我现在给你一个新的。给我留意着大街上,有赶在年关之前进京贩卖丝绸、丝线、棉花、棉布、棉线的,就来告诉我一声。”既然丝货要涨价,她手里恰有余钱,干嘛不趁机挣上一笔。

扈婆子答应了,待要走,听见一声骡子叫,又折回来把那瘦瘦矮矮的骡子反复地抚摸,叮嘱红豆:“姑娘,别忘了每天三更时给小骡儿再添一把草料。”将头抵在骡子头上摩挲再三,这才垂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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