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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氏看见曹秀儿,倒吓了一跳,忙问厨房里的胡六嫂:“奉官呢?这东西,怎么不看好门?”

胡六嫂忙说:“太太,奉官在花园里看人搬东西呢。”

“娘,你看蘅姑!”显然争不过蘅姑的蕙娘娇嗔着,把西厢的窗子推开,“论起大小来,就该她和红豆两个住一间屋子。”

蘅姑跳出门槛,把门上挂着的棉布帘子摔上半天,“凭什么就大姐姐一个人占着三间屋子?”

“前面后面都是屋子,你非挤在这干什么?”

“前后都有,你为什么不去?”

曹秀儿因邹氏刚才委婉地下逐客令,嘴里故意地唷了一声,一惊一乍地看着邹氏,嘴里没出声,眼睛却在问:你家里怎么一点长幼尊卑都没有?

关你腿事!邹氏用眼神回答了她。

“娘,你还管不管蘅姑了?她撕我衣裳!”蕙娘懊恼地嚷嚷。

蘅姑骂道:“没眼力劲的东西,娘正和人说话呢,你大呼小叫个什么?”

曹秀儿咬着唇,忍不住要笑。

“蘅姑,别这么没大没小的!”邹氏悻悻的,握着帕子擦着不住发痒的眼角,扬声问:“红豆呢?”

蕙娘说:“她有雅兴得很,这会子去花园里看梅花了。”

邹氏说:“你们三个一起住西厢,东厢留给荣安、荣宝!”

“那,我自己住一间!”蕙娘先说,蘅姑叫道:“你想得美!二姐姐才回家,你不要和她亲近亲近?”

“你说我,你怎么不——”

“你们两个给我闭嘴!”邹氏脸上火辣辣地疼,气两个女儿不给她长脸,“蕙娘住北间,红豆住南间,蘅姑,你爱和哪个姐姐住,自己选。谁再啰嗦,我卸了她两条腿!”

听出邹氏真生气了,蘅姑赶紧地走进西厢,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的东西向北边搬。

蕙娘望了蘅姑一眼,促狭地说:“你怎么不跟你二姐姐住?她的东西都是好的,你跟着她住,好早晚使她的东西。”

蘅姑一吐舌头,轻轻地说:“我就瞧不上她那个做派!拿腔作势的,真把自己当千金小姐了?——我活腻歪了,才和她一起住呢。”

诋毁着红豆,蕙娘和蘅姑又相亲相爱起来,一个说:“这梅子干给你,你爱吃。”一个笑,“姐,瞧你,又使我的梳子。”

邹氏长出了一口气,望见二女儿擎着一枝两尺长的红梅翩然走来,客套中带着两分讨好地说:“红豆,你一个人住在西厢南间里,快去收拾你的东西吧。”

红豆斯斯文文地答应了,拿着红梅便向西厢里走。

邹氏被女儿神色间的疏离刺得心痛不已,这心痛,又化成了一股莫名的气恼。天底下,卖儿鬻女的多了,凭什么就她要受这愧疚的煎熬?

她气恼着,红豆心里,也是百感杂陈。

八年前的那一幕,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模糊。

那天,临近年关,爆竹声中,蕙娘哭哭啼啼地走进来,扯着邹氏的衣角,撒娇说:“娘,翠兰笑话我衣裳破!我要新衣裳!”

“等会再跟你说话,”邹氏推开蕙娘的手,掰着她的脸颊,狰狞着面孔,唾沫星子乱飞地叫,“你瞧瞧芸娘这张脸,十里八乡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就只值二两?”

邹氏叫破了嗓子,那白胖的人伢子气定神闲,“长得再好,也才六岁,能不能活着长大,还不一定呢。再说,人家还要管她的口粮。二两,不能再多了!”

“那,那三丫头……”

“就爬树上掏鸟窝的那个?白给都不要。”

“再加五钱银子,你领走。”

“加不了。”

“……娘,卖什么呢?”蕙娘懵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忽地破涕为笑,“娘,卖了就有钱了,有钱就给我买新衣裳!”

邹氏啪地一巴掌扇了过去,一直被捧在手心里的蕙娘傻住了,半响,哇地一声放声嚎啕。

在蕙娘的啼哭声中,人伢子用白蚕似的肥胖手指牵着她,走出李家破败的小院。

她忍不住回头时,蘅姑骑在树上,扯着嗓子叫:“二姐,你向哪去?你听,那个娇宝宝又哭丧啦。”

血缘,真是一个奇怪的玩意。

八年未见,重逢时,竟能轻而易举地唤起心底的脉脉温情。只是,看见蕙娘仍是那么娇憨婉转、蘅姑仍是那么泼辣敢为,她实在做不到心无芥蒂。

她被雕心雁爪的管事勒索时,被心狠手辣的大丫鬟作践时,他们都不在;他们作为一家历经风雨时,她也不曾参与。

“毕竟八年没见,过一段时间就好。”看着崭新的一切,红豆又像以前那样,安慰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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