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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真快,尤其对于中年以后的人,十年八年都好象是指顾间的事,可是对于年轻人,三年五载就可以是一生一世。”

游枝半夜醒来,从床头抽出了上次读到一半的《半生缘》,猛然入目这段话,心口一下子空落落的,被沉闷地击中了。

她抬头看向墙上的挂历,2031年,已经进入了三十代,日子模式化地复制粘贴,一眨眼就没了。

但也许,是因为她的心里存着某种盼头。

总是希望那个盼头快点来,恨不得把中间的这些人生都一股脑跳过去。

她从来没有明说,但她要等邱漓江出狱的动机昭然若揭。

林川曾极力反对过,说无期徒刑的人想要减刑出狱,好比他成为拳击的奥运冠军,那不是一般的难。

游枝只是笑嘻嘻地回了一句,那好像还是你成为奥运冠军更难。

林川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游枝思绪散漫,半天看不进一个字,把书塞回了原位,摁开电视重温《春光乍泄》。

“不如我哋由头嚟过。”

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屏幕里的男人语气天真,仿若随意,可又那么暗潮汹涌。游枝下意识地跟着默念,却怎么也拿捏不好他的那一份火候。

“傻瓜一样。”

最后她泄气地摁灭了电视,缩着腿,斜看着落地窗外的天空由黑渐蓝。

最远处冒出了鱼肚白,这一晚上的光阴终于磨磨蹭蹭地虚耗过去。

等他的过程也不过如此吧,一生和一个晚上都是一样的。

会见室内。

这一天是游枝每月例行会见邱漓江的日子,自从三年前的除夕过后,她就会雷打不动地每月过来见他。

邱漓江开头提了两次让她没必要再过来,她点点头,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下个月照旧,他也就不再多提,默认了她的固执。

但他也从来没有对游枝说过任何请你等我,我会努力减刑出狱这种话。看上去就像是她的一厢情愿。

游枝拿起通话器,端详着对面脸色无奈的邱漓江说:“好像又瘦了点。”

“是吗?我有听你的在好好吃饭。”

“你是不是在里面干活太卖力了啊?”

邱漓江神色一僵,似乎被说中的尴尬,咳嗽一声:“也还好。”

“不用那么拼的。”

邱漓江敷衍地嗯了一声,游枝从包里掏出了个封面精致的邀请函,摊开展示给邱漓江看。

他眯起眼睛吃力地念道:“孟晚桃……结婚函?”

“对,她要结婚了。”游枝感慨道,“当年她那么喜欢你,是不是也想过嫁给你呢。”

邱漓江摇头,斟酌着说:“她对我更多的……是求而不得的占有欲。”

“那你呢?”游枝下意识地抠着邀请函的边角,“你对她有过一点心动吗?一点也是。”

虽然孟晚桃曾告诉过她,邱漓江选择的MPPK四个人选都是她,这样的人绝无可能对自己产生爱意。但那毕竟只是孟晚桃的猜测。

谁都不是邱漓江,谁都不能笃定他真的毫无所觉。

“如果当年你没有缺席录制,你会向孟晚桃告白吗?”

游枝终于问出了压在心里十多年的问题,还是在知道孟晚桃要结婚了之后。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胆小。

邱漓江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会。”

游枝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心脏麻痹的感觉,但在邱漓江话音落下的这一刻,她久违地感受到一种钝痛。

他还想往下说,游枝猛地站起身,还带倒了椅子,语无伦次道:“我知道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这一次连会见时间都没呆满,她就逃回了家,翻出了那盘珍藏的《1724》,一边擦灰一边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

“什么我是他人生唯一两个澎湃的节点,大骗子!”

下一个月,游枝没有在例定的会面日去探望邱漓江。

一方面是她还怄着气,另一方面刚好和孟晚桃的婚礼撞了日子。

她的婚礼在上京的教堂举行,游枝特地在前一天赶到。仔细一算,她竟然也离开这座城市有十六年了。

谁能想到这座她十七八岁时那么渴望的城市,竟会在这么多年后一步都未曾再踏足。

林川带着他女朋友来给游枝接风,准备带她吃晚饭。沿路开过她从前租住的那栋楼,重新修缮了。原来的公司换了招牌,听林川讲是搬到了更高级的写字楼。路边川流不息,很少再看到热气腾腾的小吃摊。

像换了个世界。

车子停到了熟悉的地方,林川家楼下。在游枝略显沉重的回忆里,留下浓墨温馨的老房子还是往昔的模样,才让她感到一点心安。

就算时代变得再快,温情尚在。

林爸爸林妈妈看着精神矍铄,还高兴地拿出泡了个把月的杨梅酒,一喝就喝大了,直到二老撑不住休息。他们勒令林川送游枝回酒店,被她推拒了,让林川在家陪着女朋友就行。

她裹紧外套独自走进冷风中,醉醺醺地夜游。

不知不觉中,她走到了十八岁那年的桥洞下。她在上京遍布的痕迹很多,但最鲜明的记忆似乎仍是初来乍到的这一天,满怀梦想的少年人们聚在一起推杯换盏,倾盖如故。那时他们看到的未来都是什么样子的呢?是发着光的吗?

游枝矗立在清冷街头,望着只剩下一盏路灯的桥洞,无比空荡,却彷佛又看见了冒着热气的卤煮摊,少年风发的邱漓江挡过别的男孩递给她的酒。

那是她第一次领会到他的霸道,偷偷暗喜了好久。

她没有回酒店,下意识地沿着回地下室的那条道走,一群人变成了一个人,四面漏风。

隔天酒醒的时候,游枝发现自己像个流浪汉,瘫在通往地下室的楼道口。手机被林川打爆,已经快到了婚礼开始的时间。

顾不得收拾下自己狼狈的衣装,游枝赶紧打车前往教堂。

然而上京的堵车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加拥挤,等她满身酒气地冲进去,婚礼已经快到了最后捧花的环节。

林川嫌弃地把游枝拉到最前面,压低声音说:“一会儿桃子扔捧花,你记得要抢啊!”

“……我就不用了吧。”

“你真的要气死我了。”林川恨铁不成钢,“还是我神机妙算,早和桃子打好招呼,我帮你抢!”

游枝低头嗅自己身上的酒气,考虑要不要缩到最后排去,不然挤在这帮光鲜亮丽的宾客中,总有种来砸场子的意味。

林川才不管这么多,扯着嗓子大喊:“桃子,这边这边,你懂的!”

台上的孟晚桃点点头,背过身,大声说:“准备了大家!”

她高昂起手,倒数三二一,猛地往身后掷了过去。

捧花远远地飞过林川的头顶,抛物线似的往最后一排直坠。

林川傻眼了:“大姐,不是说好了吗?我还没看出来你有千斤臂呢?”

人群的最后方,一只手不费力地抬起,轻松地抓住了那束捧花。

那是一个男人的手,修长的指节上布满老茧,手臂的线条根根分明。

他抱着捧花站在最末尾,比所有人都高出一头,鲜明地吸去了所有人的注目。

游枝并未在意捧花被谁拿到,还在低头一个劲地嗅自己。直到那个捧着花的男人在众人让开的道中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林川疯狂地摇晃游枝,示意她抬头。

“干嘛?”

她不经意地抬眼,神色怔愣,往后踉跄的刹那,被男人一把抓住,带到了自己怀中。

“你……你越狱了?”

她近距离盯着他脸上眉骨一道深陷的新鲜伤口,几乎戳到眼睛,不可置信地问。

邱漓江失笑:“越狱的是别人,我拦住了他,受了点轻伤,不打紧。”

“这是轻伤吗?!你疯了吗!干嘛多管闲事!”

他轻描淡写说:“拦截他才能戴罪立功减刑出狱。花费半条命都没关系,差点瞎个眼睛算不了什么。”

邱漓江单只手一根一根揉开游枝的手指,将捧花贴上她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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