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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括一州县之赋役,量地计丁,丁粮毕输于官。①
称为‘条编法’。
小麦丰收关头的这次赋役改革政令,来的有些仓促。
县衙一个皂吏到了温宁村,直接去到村长葛贡士家传了声信儿后,立即就迈着八字步昂首挺胸的出村了,对这个村子和村民,是眼都没斜一下。
第二天,葛贡士就去了一趟县城县衙,傍晚时候才踏着天边残霞回到村里。
据恰巧碰见从县城回来的村民说,当时葛贡士的脸色很不好,怒气冲冲似要择人而噬,不知是天边残霞映照,还是太过愤怒,一双眼睛猩红猩红的!
葛贡士回到村里的第二天,太阳西斜的时候,将全村人家都召集在了自家院子里,向村民们告知并讲解此次赋役制度的革新……
此次赋税革新,‘量地计丁’四字道尽精华。
这里‘量地’一词中的‘量’,既要做‘丈量’理解,也要做‘计量、根据’来理解。丈量土地之后,根据土地亩数多少缴纳赋税。
‘计丁’一词中的‘计’,也是同理,既有‘统计’之意,也有‘计量’之意。统计丁数过后,根据丁数多寡来差派徭役。
村民们大多不识字,大多也听不懂太过复杂的政令,葛贡士宣读了政令内容并简单讲解后,大部分村民还是不懂,这是他预料之中的,于是便留给村民发问的余地。
有村民问道:“那县衙哪天派人到村里来丈量土地、统计人丁啊?”
一把竹椅,一张小几,几上一杯清茶。
葛蕤听了这个村民的问话后,敛睑一笑,眼底尽是讥讽,不过这讥讽不是对问话的村民。
葛蕤浅啜一口茶,润了润刚才说话太多的嗓子,为那个提问的村民解惑道:
“此次的‘条编法’,朝廷实施的可谓是‘雷厉风行’,几年就立即要遵照新法。丈量土地、统计人丁?哈,暂时是来不及了的,不,是压根儿就没有这么个事儿,直接就施行下来了。”
赋役法的革新,不管革新内容是什么,首先最重要的,便是重新丈量土地和统计人丁,将那些被地主、官绅和豪强强占了去,却又隐匿在佃农名下并让佃农负担赋役的田地,给清算出来后物归原主。
所以不管赋役新法的内容是什么,普通贫民都会首先受益。哈哈哈,可笑的是,朝廷压根儿就没打算丈量土地、统计人丁!或许最上面的那位皇帝是有这个打算的,但显然朝廷里那些人没有。
哈哈哈,可笑啊!这真是好一出大戏啊,一出让天下黎民参与的大戏!
葛蕤:“所以,革新后的赋役法施行时的丁亩依据,还是以往的户籍黄册上统计的人口丁数和田地亩数。不会有官府的人来村里重新丈量土地,也不会来统计人丁。”
哪怕内心在狂笑在讥嘲,这时也不会表现出来。不过是无知百姓罢了,可无知也是福,安稳的耕田生活就会很满足,既不知这其中的腌臜,他便也不多说,让他们高兴一刻是一刻罢。
这算是狂士葛蕤的怜悯了?哈哈哈!!
然而,葛蕤的眼神在院子里的村民间扫过时,却也发现了几张不同于满是茫然的脸庞,这几张脸庞都还很稚嫩呢。自家孙子葛圭章,厚脸猴精的夏五斤,年仅七岁的沈家小女娃,以及那个他信了的生有宿慧的农皇血脉后人。
哈哈,何苦呢,年纪轻轻就懂这么多了,本该是天真无忧做孩童的年纪,何苦要懂得这些腌臜?不如不懂,不如不懂啊……
葛蕤出神瞬间,就又有村民发问:“那么,这次赋役法革新以后,我们要怎样交纳赋役呢?”
“田赋、户税、正役、均瑶、杂役,赋税和徭役所有都改纳银两。夏秋两次都不再用麦子交田赋,正役、均瑶和杂役都不再出人去服役,全都折合成银子交纳。
至于银两征收数量多少的依据,不再是根据‘下田’或‘上田’的地等,以及户等。变成根据田地亩数,以及每家的人丁数,去折合成银两。”
葛蕤不再去为那几个本该是纯真无忧的年纪,却已知晓人世腌臜的小孩子,抱以悲悯。而是抛开那些悲愤和悲悯,试图冷心冷情的只为村民解答疑惑。
“赋税和徭役折合成银两,是怎么个折合法?”
葛蕤:“地不分上下,一体出银;户不分上下,一体税银;丁不分上下,一体为银。②就是这样的折合法。”
村长将全村人集合到自家院子,于是大人带了要人照顾的小孩一起来,不要人照顾的小孩也来凑热闹了,最后是全村男女老幼都来了。
姜秾他们自然也来了。
姜秾和沈甜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神情中,都看出了和自己一样的想法: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大昭此次革新的赋役法——条编法,与两人前世历史上的‘一条鞭法’,何其相似?
赋税和徭役两部分,姜秾想首先搞清楚,赋税是怎样折合成银两的。虽然她明白葛贡士所说的折合法,但有些细则还需要弄明白。
众多村民之中,姜秾稚嫩却清冷的声音响起:
“‘地不分上下,一体出银’,那就是田地不分是上等田还是下等田了,都按一样的价格出银子。那究竟是按上等田折合银子,还是按下等田折合银子?”
或许是压抑心中的悲愤与悲悯太甚,葛蕤突然就升起一点恶作剧似的心思,他想看看这个已经明白这次赋役法的内中腌臜的小女娃,在知道其中还有更加脏恶的事情时,那双清澈见底的眼会否被气得猩红?
“哈哈哈!既然田地都不分上等田和下等田了,朝堂官府自然是乐意都按照上等田来计算的!所以啊,田赋的具体折合方法,是夏赋上田亩税六升,加上秋赋上田亩税五升,就是夏秋两赋一年每亩地十一升麦子。”
葛贡士此话一出,村民中间立即嗡嗡作响,交头接耳起来。
他们种的是开荒来的下等贫田,以后却要按照上等肥田来交田赋?!这是何道理?!
姜秾继续问:“那十一升麦子,折合成银两是多少?”
葛蕤见这小女娃还没像其他村民一样变脸,但他有信心在说完后,她总会变脸的。
“虽然市价麦子大约是三十文一升,但府县官价是四十文一斤呢,那自然是很乐意按官价来折算的了。每亩每年交纳十一升麦子的田赋,折合成银钱,就是四百四十文钱。”
“这是何道理!明明我们一升麦子只能卖到三十文钱一升,以后所有人都要卖粮换银了,可能三十文钱一升都卖不到,官府却要我们这算成四十文钱一升!?我们直接交麦子,官府又不要,这是何道理!”有村民嚷道。
又有附和道:“对啊对啊,我们明明种的是下等贫田,却要给我们算成上等肥田!我们明明连三十文钱一升麦子都卖不到,却要给我们折合成四十文钱一升!这是何道理!?”
显然,在姜秾和葛蕤一问一答,将折合方法讲明白后,村民们便也反应过来了。
然后,本想让姜秾变脸的葛蕤,还没等到呢,他自己先变脸了:
“前天我也在县太爷面前问了,我问他是何道理,他给我的答复是:不需问道理,问就是朝廷下发的政令就是如此,要么乖乖地遵循,要么让你们乖乖地遵循。他是这样答复我的!你们说说,我们够格讲道理?讲给谁听?又有谁会听我们讲道理!?”
一张小几倒了,几上的那杯清茶渗入院中的泥土里,茶杯在地上打着转……
刚才一副冷心冷情样子的狂士葛蕤,此刻正踢倒了竹椅,猩红着眼大喘粗气:
“不仅是田赋,就连户税,也是按照既然户等也不分是上等富户、中等平户和下等贫户了,那就按中等平户来算,哈,我们该庆幸起码没按照上等富户算。我们每户每年的户税,由原来的纳银五钱,变成了哪一两银子。”
葛家院子里,霎时一片寂静……
是啊,在当初逃荒时,他们便已经知道了。他们不够格讲道理,也不知将道理讲给谁听,也没人会听他们讲道理……
人心肉长,葛贡士这个村长做的怎样,他们都知道。别的不说,葛贡士从不像别的村长或里长,在收缴赋税时从中贪墨多收。
今天这事,也怪不到葛贡士头上,要怪只能怪朝廷官府。
那么,温宁村的村民种着下等田,却交着上等田的田赋。家境是下等贫户,却纳着中等平户的户税。
姜秾听后,在心里默算过:在赋税方面,姜家一年要交五两四钱银子。
葛蕤气得一双眼猩红,悲愤咆哮过后,心中又席卷上来深深的无力,以及后悔。
若当时他没有一时狂妄、甩袖一走了之,而是淌身与朝堂那趟浑水里去,竭尽全力或许也能有点作用,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只能在这里无能地徒劳咆哮。
没有心思继续恶作剧,葛蕤直接详细说出了徭役折银的折合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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