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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子成年后,老皇帝将其安排在吏部做闲职,此番彻查襄林侯,当然得盛言楚这个小小翰林官先去见?四皇子。
襄林侯死得不体?面?,若说平安终老,老皇帝些许还真的拿襄林侯没辙,毕竟襄林侯于?朝廷有功,南域海盗猖獗,蛮人聚拢,要不是十年前襄林侯带兵镇压,南边各地此时怕是早已被?贼子霸占,民不聊生。
功有,过也有。
功大能?抵过,老皇帝迟迟不动襄林侯就?是碍于?这句话。
可谁叫天公震怒?
襄林侯死得这么难堪,皇上纵是平日对襄林侯没有不满,此时也要派人彻查,好给襄林侯身?后事一个交代?,也要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轿撵停在吏部正门外,盛言楚撩起?帘子:“怎么不进去?”
吏部是六部的龙头老大,坐地面?积为六部中最广,盛言楚要去的吏部司在吏部最南边,进大门走过去要一刻钟,因而官员去吏部司得了恩典后可以?乘轿撵。
“大人,”抬轿的小吏靠过来,嘴皮子特六:“大门外跪满了人,咱们?一时进不去。小人打听了,都是襄林侯府的女眷,哭哭啼啼的,说是恳请衙门将襄林侯的尸身?交给她?们?下葬。”
盛言楚好整以?暇地挑眉:“襄林侯还没下葬?”
侧头去看,呵,吏部门外跪了一地身?穿白色丧服的娇娥,各个哭得梨花带雨。
“没呢。”小吏嗤笑,“皇上有旨,一日不查明襄林侯被?雷劈的真相,那就?一日不下葬。”
盛言楚一手抚脸而叹,老皇帝这是铁了心要置襄林侯府于?死地啊。
若真的想给襄林侯讨个公道?,不应用心安抚襄林侯的妻妾子女吗?如今将尸体?扣下,这群女子往吏部大门一跪,如此显眼的一幕何愁不能?将襄林侯惹怒天公这件事推上舆论制高?点?
“等吧。”盛言楚虽不喜襄林侯府的人,但?这些人带孝枯槁,他若贸然上去赶走,会在百姓心中落一个无情冷面?的怪名声。
就?在盛言楚慢悠悠的等候在门外时,东宫太子听说此事后气得将婢女手中的药碗狠狠地砸碎。
“一群猪脑子!这时候跑去吏部闹,是嫌丢人没丢尽?还不快着人将她?们?喊回?来!”
地上伏跪着的小厮颤着嗓子:“殿下,侯府的几位奶奶也是担心侯爷死后不安宁,这才去吏部…”
太子撑着精力从床上起?来,一脚踹在小厮心窝处,猩红着眼暴吼:“谁给她?们?出得馊主意?!外祖父是遭了天谴,本宫一心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们?倒好…呕…”
“太子——”小厮慌得往前一栽,冲门外大喊:“快去请御医来,就?说太子爷又吐血了…”
东宫乱成一团,不多时,吏部门口便有人冷着脸过来将襄林侯的女眷拽走,这些女人捏着帕子撒泼打滚不愿意离开,那人便将女眷直接绑起?来往马车上塞。
“是太子的人。”
小吏守在八卦前沿,揣着手望着襄林侯的女眷被?鲁莽相待,咧着嘴笑对盛言楚:“太子爷定是气急了,啧啧啧,跪前边的是侯府继夫人,适才手腕都被?勒出了红痕,可怜见?的,如今侯爷去了,这些蒲草女人…”
“呸呸呸,小的胡说八道?呢。”小吏自觉话多失言,忙躬身?觍着脸和盛言楚道?:“大人,咱们?现?在进去?”
盛言楚乐得听这些流言蜚语,也不见?怪,抬手让轿子起?。
轿子停在吏部司廊下,还没下轿就?听里边传来朗朗笑声。
“…老贼背着父皇作出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也活该天降惊雷劈死了他…”
是四皇子。
盛言楚匀平气息,眼神示意小吏进去通传。
“翰林院盛大人?”
屋内四皇子的声音依旧很大,语气不欢迎:“父皇派得不是直学士戚寻芳吗?何时换了一个不知所谓的盛大人过来?”
小吏赶紧解释,屋内好半天才传来四皇子嫌弃的话语:“得得得,让他进来。”
小吏灰头土脸地走出屋,难堪地笑看盛言楚:“大人,四殿下让您过去呢。”
盛言楚目光微闪,大步流星地垮进内院。
四皇子是中宫之子,一向将眼睛吊在额头上睥睨着人,见?到盛言楚,四皇子说不上来的厌烦。
个头矮,四皇子得昂起?脖子和盛言楚说话:“翰林院是没人了吗?竟派你这么个毛头小子过来。”
盛言楚不卑不亢:“下官受皇上和戚大人所托,定不负众望。”
“下官虽说是个初出茅庐的浑人,比不上四殿下您,但?读书时下官尤为喜欢品阅我朝律法,深知行?事要规律,律法严苛谨慎,如今皇上命下官监察襄林侯一案,下官定当遵循律法条陈,力求还襄林侯一个清白!”
老皇帝也想将襄林侯一举毁掉,但?人言可畏,所以?老皇帝才猫哭耗子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盛言楚有样学样,学得那叫一个淋漓尽致。
四皇子听到这番进忠憨直的话语,当即一噎,暗道?父皇不会真派了一个傻不愣登的翰林官过来吧?
盛言楚行?礼后便拿起?襄林侯的卷宗细看,四皇子捧着茶绕着盛言楚来回?打量,见?盛言楚看得极为认真,不由皱眉:这人难道?是来替襄林侯洗白的?
四皇子摸着下巴,盯看盛言楚的眼神愈发诡异。
此人得的皇令才来监察,他的一言一行?难保不是父皇的意思,思及此,四皇子瞳孔骤然放大。
难道?父皇明着让他来查襄林侯生前犯下的罪行?,然又派一个刚正不阿的翰林官过来,实则是想保住襄林侯?
不对不对,四皇子猛地摇头。
父皇心中厌恶襄林侯已经不是一日两日,旁人不知,他这个做儿子的岂能?看不出来?
可面?前这人……
盛言楚目不斜视,跟着吏部司的官员一一详看卷宗,这一副严肃的表情看得四皇子一愣一愣的。
若说派戚寻芳过来,四皇子倒一点都不担心接下来的监察,以?戚寻芳圆滑的性子,应该知道?怎么配合他完成任务,可如今来了一个浑小子,那他接下来怎么往襄林侯头上堆事?
这段时日父皇查他们?几个成年皇子查得极严,他手中亦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正当他焦头烂额时,襄林侯这个背锅侠出现?了,可…
瞟了眼认真模样的盛言楚,四皇子气得腮帮子鼓起?来,将吏部主事秦庭追拉到屋外,下巴往盛言楚身?上抬,轻蔑地问:“这人什么来头?”
秦庭追素日掌管吏部相关卷宗,襄林侯的案子下派到四皇子身?上后,吏部尚书立即谴秦庭追从考功司过来协助四皇子。
秦庭追负责的考功司主持科举考试,一向和翰林院有交情,盛言楚是翰林官出身?,四皇子找秦庭追打听再适合不过了。
“殿下不认得他?”
秦庭追端着手,浅浅微笑:“这人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原出生不好,是个商户子,不过十分?聪慧,会试和殿试时竟都越过江南府的榜首拿到了三鼎甲,此人不可小觑,如今年岁尚小,若再过几年……”
四皇子眼睛骤然发亮,看盛言楚的眼神逐渐火热起?来,搓着手干笑:“我道?是谁,原来是新科状元,怪不得父皇将此重任交到他手上。”
既是新上任的翰林官,四皇子想,这就?好办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谁不想做点成绩出来让官家另眼相待?
这般一想,四皇子一下通透了。
几场夏雨过后,京城气温陡然攀高?。
这是盛言楚在吏部的第三天,吏部人多院大,初夏的蝉鸣恼耳,盛言楚来回?穿梭在各大卷宗房里热得后背都湿透了。
“来个人。”四皇子站在廊下喊,不耐烦道?:“没看到盛大人受累了吗?还不快将院里聒噪的蝉给沾了去!”
盛言楚脚步微顿,捧着厚厚的卷宗扭头,刚想行?礼,四皇子挺着肚子走过来,热切道?:“嗐,不必拘礼不必拘礼。”
“四殿下。”盛言楚神色如常,依旧放下卷宗规规矩矩地问安。
四皇子笑容一窒,偏又拉不下脸训斥面?前这个恭敬客气的状元郎,饶痒痒的小竹手越过盛言楚翻起?地上的卷宗,待看清上边的字,四皇子神色微变。
“盛大人突然看这等陈年旧事的卷宗做什么?我虽平日里闲不做事,但?也知道?这宗案子和襄林侯毫无干系。”
盛言楚将地上的卷宗抱起?,抹了鬓角处的汗水,清清嗓子道?:“这案子是悬案,下官昨儿查看襄林侯近几年的动向时,偶然发现?襄林侯十年前极为喜欢往朱门楼跑,然而当京城出了这桩案子后,襄林侯突然再也不去朱门楼了,下官想,朱门楼案子中襄林侯是否也脱不了干系?”
“当年刑部都没查清的案子,你能?耐它何?”
四皇子挺直的双肩垂下,伸手欲拿卷宗,盛言楚垂眸没松手,四皇子闷哼一声,背着手面?罩寒霜:“你既想查就?查,但?这桩案子当年牵连的人颇多,如今涉案的嫌疑之人好些都是朝中重臣。哼,我瞧你初生牛犊不怕虎,也知道?你急于?求成,但?有些事不能?碰,也不该碰!”
见?盛言楚微躬着身?子似有在听,四皇子面?色稍显和缓,遂语重心长地拍拍盛言楚肩膀:“盛大人呐,我劝你是为了你好,襄林侯恶贯满盈罄竹难书,实则不差这一两桩罪行?,你如今根基浅薄,这会子碰这件悬案,日后若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便是我有心想保你怕是都难。”
盛言楚连连点头受教,谦逊地说:“殿下提点的是,是下官莽撞了,下官这就?将卷宗归回?原位。”
说完就?急色匆匆地往回?跑,慌手慌脚的模样像是手中捧了一块烫手山芋似的。
盛言楚一溜烟跑走,跟在四皇子身?后的官吏笑看着盛言楚失措的背影,捻起?嘴角小胡子把玩,不屑地笑:“原以?为是个机灵的,不成想这么不中用,瞧瞧,听殿下寥寥几语就?吓成那样,委实不成器!”
“你成器!”四皇子一个板栗子叩在说话人头上,满面?阴沉,“他才来吏部三天就?查到了那桩案子上,你还好意思说他?!”
被?打的男人顾不上疼忙双膝跪倒,此时在吏部不好发火,四皇子抬手让人起?来,压低声音道?:“给我将他盯紧了!切不可再让他碰那宗案子,否则我拿你是问!”
“是是是,下官明白…”
一旁听令的人汗如雨下,等四皇子一走,那人忙招手吩咐下边的属官:“这几日你们?旁的事别管,就?守在卷宗房跟着盛言楚动,他去哪你们?就?去哪,他就?是去茅房,你们?也给本官寸步不离的看着!若他…若他翻那种卷宗,你们?即刻来报于?本官。”
“是!”
蝉鸣声渐小,待廊下无人时,躲在拐角墙后的盛言楚才抱着卷宗一言不发地走出来。
他拿到的朱门楼案子是十年前的悬案,朱门楼乃胡人酒馆,卷宗内容实则他早已看过了。
朱门楼出事时,因朝中刑部尚书涉嫌其中,所以?这案子便由三司中的大理寺和都察院接手审判,可查着查着,这两司竟也有人受到牵连。
为了避嫌,老皇帝将案子交给六部大佬吏部去查,吏部所在官员不擅查案,又或是不愿为此得罪朝中大半官员,便草草结了案,只叫人将京城朱门楼给关了,再无下文。
盛言楚没来吏部之前压根就?不知道?朱门楼的案子,直到昨日他翻看襄林侯多年的行?踪时才瞧出了端倪,他本来还以?为这是巧合,可听了四皇子的话后,他敢笃定,十年前的朱门楼案肯定和襄林侯有关。
至于?四皇子拦着不让他查,难道?四皇子当年也涉足其中?
往回?倒退十年,四皇子才十七八啊,怎会去朱门楼做那种事?
“朱门楼?”
一回?到翰林院,盛言楚便问起?在京城呆了有三四年的夏修贤,夏修贤咬着笔尖,手不停地翻着书:“你问这个干吗?朱门楼那片地早就?经年不修了…”
顿了顿,夏修贤瞥盛言楚一眼,邪笑道?:“你若是好奇,不如得闲去朱门楼看看呗?”
盛言楚懵然,身?子从椅子上挺直:“我还能?进去看?不是说官府早些年查封了朱门楼么?”
夏修贤放下笔,捏了捏疲倦的眉心,一手捧起?茶水啜了口:“朱门楼原是被?官衙查封了的,可前些年不知从哪蹿出一伙盗贼将里边的东西砸了个稀烂,几扇门也被?砸破,左右里边的东西早已被?抄,剩下的破宅子想来没什么人惦记,官衙便撤了封条。”
“如今朱门楼李杂草丛生疮痍满目,时不时会有无处安家的乞丐夜里住在里边…”
放下茶盏,夏修贤双手合拢抻着下巴,眨眨眼:“楚哥儿,你不会真的想去那里吧?听说到了夜里,朱门楼里边会有异声哦~”
盛言楚翘着二郎腿,一手搭在椅背上轻敲,面?色和煦:“不做亏心事,我怕什么,便是让我呆在深山老林,我也不惧里边的鬼怪。”
“你小子话可别说太满。”
夏修贤悠悠道?:“朱门楼那块地死了不少人,死得又是一些…咳,反正夜里那一片都阴森森的,尤其是现?在这等燥热的天气,朱门楼一到晚上就?会出现?好多有光无焰的火球…”
盛言楚料到是这样的恐怖场面?,挑挑眉:“那火球是不是悬在半空,有红,有蓝还有绿?”
夏修贤一口茶水喷出来:“你见?过?”
“没,”盛言楚摆手,但?他知道?那些是磷火,也就?是古代?人常说的鬼火。
人的骨头里含有磷元素,多年腐烂的人骨会自燃发出他说得那三种颜色的火,人走在旷野会带动这些鬼火跟在后边移走,古代?人哪里知道?磷火,以?为自己被?鬼盯上了。
朱门楼是西北胡人酒馆,过去十年了还有鬼火出没,可见?那地下埋葬了多少枯骨。
“你可别去那啊!”夏修贤两股战战,嗓音都变了味,“朱门楼邪乎着呢,你没事去那找什么乐子,闲着无趣,不若帮我将这捆文书批了。”
盛言楚手腕猛地一沉,望着夏修贤甩过来的厚重文书,盛言楚起?身?将文书放到一边,弯了下嘴角:“这文书你还是留着自己慢慢批吧,我如今在翰林院和吏部两头跑,哪里还有闲心帮你看这些东西。”
夏修贤一想也是,遂厚着脸皮打趣:“听说四皇子在吏部一口一个盛大人叫得欢?”
胳膊肘推了推盛言楚,夏修贤挤眉弄眼:“感受如何?是不是比在翰林院要舒服?你千万别拿话哐我,四皇子待下属最为大方,原先俞庚替他办事,金银,女人,什么没有?快些说说四皇子都送了什么给你?”
盛言楚皮笑肉不笑,直接一锤暴击:“四皇子拉拢人惯常不都是那两样么?你既知道?还问我?”
“还真送美人给你啦?!”夏修贤那叫一个震惊和激动,抓着盛言楚的肩膀急迫地问,“你收了没?以?你的性子,你不会当场拒了吧?”
盛言楚翻了个白眼:“你倒是懂我,我前脚婉拒,四皇子后脚就?将人送到了我家,连个招呼都不打。”
夏修贤这会子没了调侃盛言楚的心思,一脸正色道?:“皇上才派你去吏部协理四皇子彻查襄林侯,你若收了他的人,你让皇上怎么想?”盛言楚也在头疼这件事,三天之内,四皇子就?往甜水巷盛家院子送了两波人,在他的反抗以?及四皇子的强迫下,他只能?硬着头皮收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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