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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惊鸿怎么也没想到,他做中人卖出去的第一套宅院竟然来自自己的亲外甥。

在月惊鸿的牵线下,盛言楚看?中了城北甜水巷一栋一进?的宅子?,趁着雪下小了些,盛言楚领着程春娘开始搬家入住。

因不是自建的宅院用不着上梁庆祝,故而打扫一番后,盛言楚一行人便背着行李住了进?去。

买得这?栋宅子?虽说是一进?的小院,但五脏俱全,前后两排矮矮的倒座房,辟出的屋子?一共有十来间,前边倒座房走几步路就是城北主街,程春娘酝酿着回头将墙面打穿,到时候撑起窗格继续做锅子?铺。

后排倒座房要比前边的小很多,但有一处好。开了后门往右边拐个弯就是水井,听月惊鸿说,甜水巷之所以有这?个名,正是因为这条巷子?的井水喝起来甜滋滋的。

嘉和朝都城建在山城,别看京城四周平原一片,实则站在高处俯瞰就会?发现京城后背环山,当年高祖之所以牵都在此,是因为此处易守难攻。

京城背面靠山三面环水,水路极为发达,若顺风顺水,不论是去南域还是去西北,其实都花不了多长时间,当然了,气象不可能每每都顺遂,所以朝廷往地方下发旨意时还是会选择陆路。

京郊后边那座山名为大瑶山,山体虽不大,但绵延数百里,以至于京城老百姓挖井时十分?的艰难,挖一口井要废几十把农具,主要是地表下的巨石太多,有时候挖着挖着锄头就载到了矿石上,地下石头一堵,别说挖井了,挖坑都费劲。

所以京城一带的地窖非常少见,水井更少。

“然哥儿花了不少?心思寻摸这栋宅子?吧?”程春娘对后边的几口井非常满意,打了一桶井水上来烹茶,茶香四溢。

月惊鸿拘谨的盘着腿坐在盛言楚对面,小口小口啄着茶,闻言声音里掩不住开心:“合姐的心意就好,甜水巷的宅院原是比较抢手的,楚哥儿买得这?栋宅子?前主人是翰林院的大人,听师傅说,这?位大人早早递了折子?去了外地,连明年的散馆都不要了。”

“散馆?”

微一思忖,盛言楚道:“这?家主子?是不是得罪过翰林院潘才潘大人?”

“是有这?么?一回事。”月惊鸿双手捧着茶,身子往前倾,小声道:“听我姐说,楚哥儿你前些年也得罪过潘大人?潘大人最是小肚鸡肠,你千万要小心。”

“这?屋子?的主人不过是没答应将嫡妹送给潘大人做妾而已,如今竟连翰林院都待不下去了……”

盛言楚摆弄腰间荷包络穗的手一愣,没等到散馆就离开翰林院,可见这?人为了躲开潘才连前程都不要了。

“可惜了。”这?话是送给那位被潘才逼走的翰林庶吉士的。

盛言楚摩挲着络穗上一缕缕细线,秉了口气:“潘大人锱铢必较,那位庶吉士若非崩溃到极点断不会?拿自己的官途开玩笑。”

月惊鸿不懂官场的事,但也觉得可惜。

“不过嘛,”盛言楚啧了一下,悠哉道:“翰林院散馆是朝中大事,如今这?位庶吉士没等到散馆就草草的离京,此事若是传到皇上耳里,潘大人未必有好果子?吃。”

朝堂中前辈以权势压后生的事层出不穷,这?种鲜见不屡的情况,朝廷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欺负人得有个度,此事若闹到皇帝跟前,皇帝不给个说法,那岂不是要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盛言楚所料不错,就在盛家一行人搬到甜水巷的第三天,朝堂上吹过来一阵怒火。

原来翰林院那位庶吉士递折子?被逼辞官归家后,散在京城各大客栈的举子们人听闻此事,皆勃然变色。

有耿直的人直接带头去京兆府敲了登闻鼓,雪花飘飘中,众举人高声质问天子?有没有将他们读书人放在眼里?寒窗苦读十余载到头来因为不愿卖妹为妾而丢了官,试问这像话吗?

这?些文人的话直达天听后,老皇帝艴然不悦,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没资格上朝的潘才喊到了金銮殿上,潘才一时蒙在鼓里,以为老皇帝宣召是好事,殊不知老皇帝气得火冒三丈,勒令翰林院大学士亲手执杖殴打潘才。

行刑的地点不言而喻,就在之前潘才滥用职权鞭笞那位庶吉士所在的翰林院大门口。

潘才光着膀子?被摁到翰林院门口杖打时,盛言楚牵着盛小黑过去观了几眼,嗬,好家伙,里外三圈全是读书人,文人的嘴就跟上了膛的激光木仓一样,噼里啪啦的怨天咒骂着潘才。

执棍行刑的翰林院大学士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头,皇帝让这位老大人亲自鞭打潘才,实则打在潘才身上,痛在老大人的心中,潘才是老大人手底下的人,这?种法子?处置潘才,何尝不是拐着弯责备老大人御下不严?

老大人做官这?么?年从来没在人前丢过脸,如今因为潘才,老大人以及翰林院都为此蒙了羞,老大人越想越气,下手的力度也越发的大。

三十大棍下去后,潘才屁股上的肉被打得鲜血直流,老大人一口气没缓过来,当场抱着棍子?晕倒在雪中。

大夫一诊,言及老大人晕倒是因为气火攻心,此事一经传来,翰林院上下沸腾了。

被众举人喷了一身唾沫星子?的潘才紧接着又被翰林院同僚给排挤了一通,彻底成了翰林院一干人眼里的扫把星。

大学士一病倒,散馆应试相关事宜便顺到了戚寻芳等侍读官手中。

“戚大人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庶吉士们想从他手上落点好处几乎没可能。”

应玉衡孤身一人,故而继续留宿在大前门客栈里,盛言楚读书疲乏后就会?牵着盛小黑一路溜达到大前门找应玉聊聊京城时事。

盛言楚磕着瓜子?,优雅地吐掉嘴里的瓜皮:“如此一来,庶吉士们先前在大学士面前卖得好都白卖了呗,若想留馆,看?来还得靠才学和实干。”

应玉衡点头,忽道:“盛贤弟听说没有?”

“听说什么??”盛言楚继续嚼着焦香的瓜子?仁。

应玉衡嘴角挑起一抹笑:“想来你这?些时日光顾着温书了,竟连京城这等大事都不知晓。”

盛言楚怔楞片刻,忙将手中的瓜子?放下:“朝堂上又出事了?”

应玉衡捡起几粒瓜子?在手中颠着玩,斜乜着盛言楚:“此事说来还是翰林院起得头,潘才被鞭打禁足后,外头那帮书生似乎尝到了甜头,昨儿竟一举将路家告上了京兆府。”

“路家?”

盛言楚瞬间坐直身子?,眉头却皱着:“早间听闻路家仗着皇太子的势在京城横行霸道,还当街杀了个书生……”

应玉衡冷笑了下:“路家视百姓性命为草芥,何况血溅街头的那人还是上京赶考的举人,此事已经在京城传开,路家无话辩驳,听说皇上为了平民愤,将路家嫡孙从东宫赶了出来。”

“出了东宫再想进去可就难了……”

盛言楚几不可闻的哼了声:“路家效忠皇太子多年,若皇太子登基为帝,有从龙之功的路家想要一人之下指日可待,可惜啊可惜,现如今什么?都没了。”

“这?条飞黄腾达大道是路家自己堵上的,怪得了谁?”

应玉衡气呼地拍响桌面,掷地有声道:“读书人手中虽没长矛,但字字能诛心!路家当街肆意虐杀读书人,皇上能轻易放过他?若是不脱路家一层皮,天下读书人寒心呐!”

盛言楚亦满腔愤慨,随着应玉衡的话骂了路家好几声,从大前门客栈出来时,盛言楚神清气爽至极。

一见甜水巷,盛允南将灌了热水的汤婆子?递过来,边解盛言楚胸前的大氅带子,边问:“叔,你在外头可是遇上喜事了?瞧您高兴的,我大老远就瞧见了你嘴里的牙花。”

盛言楚倏而闭上嘴,眼里笑意不减,接过汤婆子?后大步往屋内走,声如清玉:“哪里有什么?喜事…先前那位张中人不是跟咱们说京城路家当街残杀了一书生吗?如今这?事闹到了皇上跟前,这?会?子?路家正难受着呢!”

脱下鹿皮靴,盛言楚往暖榻上一歪,盛允南极有眼色的将书壁里的文房四宝拿出来,研墨之余好奇地问:“叔,路家讨不到好您乐什么??”

乐什么?,自然是乐皇太子少?了一员大将啊。

路家在皇上跟前没脸,又得罪了诸多读书人,皇太子便是想保路家,此刻怕是也不敢贸然干涉路家之事。

路家算是彻底废了,路家一倒,朝中最欢心的人是谁?

搁以前当属四皇子?一党,可惜四皇子?帐下的潘才刚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溜了一回,潘才是谁的人,皇上能不知?

其实四皇子?这?边也糟心的很,西山书院的火烧到兵部后,兵部左侍郎这颗棋子?大概率也废掉了。

现如今朝堂上‘两虎’都不知不觉陷进了泥潭,盛言楚当然要乐一乐。

挥笔行书,洋洋洒洒写好后,盛言慎喊来盛允南:“等天黑下来你将这?封信送去这边姓梅的一户人家,他们若问你是谁,你报我的名?字就成。”

盛允南手脚麻利,天擦黑跑出去没一会?就回来了。

“可真是巧了,我寻人一问梅府在哪,不成想从咱家后边巷子往外走几条街就是梅府,我一过去,那家人似乎早就知道我要来送信似的,对着我一口一个爷喊着,怪不好意思的…”

盛允南将梅家小厮夸了夸,最终汇成一句话:“梅家真敞亮。”

盛言楚笑而不语,梅府不是旁人,正是五皇子?化名?为梅自珍时住得宅子?,当初他选宅子?时,特意打听了周边的住户,之所以买城北的宅子?,一来价钱划得来,二来嘛,离梅府近。

虽然五皇子?鲜少?在城北梅府居住,但有梅府在,他日后和五皇子?联系起来会方便很多。

远在城南王府的五皇子?当晚就收到了盛言楚的信。

这?两日朝堂动荡不安,为了避开皇太子和四皇子?之间的争斗,五皇子?已经称病卧床八.九日,以防被外头耳目盯上,朝堂上的事五皇子?一概不过问,故而有关潘才和路家的事,五皇子?尚不知情。

其实盛言楚在信里只寥寥几笔说了潘才和路家的事,剩下的笔墨全在专注一件事:那就是他盛言楚上京了。

这?两年,盛言楚很少?跟五皇子?通信,如今盛言楚主动送信,意在告知五皇子?一个信号:盛言楚当年许下追随的诺言没有改变过。

“好好好,”五皇子?连说三声好也压不住内心的狂喜,忙吩咐门外的梅家人平日里多留心盛言楚递过来的信,若盛言楚在京城犯了难处,梅家人也要及时汇报给自己。

梅家人走后,五皇子?独坐烛下复看?着盛言楚的信,见盛言楚信中谈到兵部左侍郎的女婿周松即将要问斩一事,五皇子?不由陷入沉思。

十一月中旬,静绥的赵蜀踏上了京城大地,盛言楚抽空去城外将人接到甜水巷子?。

家中有幼儿,林红薇没空跟着过来,便花银子买了小厮在赵蜀身侧帮衬琐事,令盛言楚感到意外的是,风尘仆仆赶来的赵蜀怀中还依偎着一个娇俏小姑娘,两人举止暧昧异常。

眼瞅着盛言楚的脸黑了下来,赵蜀忙红着脸忙解释:“盛小弟可别想歪,娇娘是你嫂子?的远方表妹——”

“妻室表妹你也想下得了口?”

盛言楚嫌恶的给了赵蜀胸前一锤,瞥了眼站在一旁柔柔弱弱的女子,压低声音道:“赵兄,不是我说你,你此番上京是来科考奔前程的,你带女眷作甚?”

赵蜀情意绵绵地觑着几步外风情万种的女子,当即严肃的反击盛言楚:“我自然知道我此行来京城的目的。”

“既知道,还分?心到闺房之事上?”盛言楚反唇相讥。

赵蜀又羞又恼,叹气道:“盛小弟当真误会我了……那娇娘是林氏硬塞给我的,林氏说娇娘心细,照顾我起居刚刚好…再有,我这?趟需得离家半载有余,身边没个女人怎么行?”

盛言楚呵呵干笑,得,看?来赵蜀这?小妾是正室所选,放在赵蜀身边一来是伺候自己的夫君,二来嘛,京城繁华,就赵蜀这?浪荡皮子不出三天就会?从外边招一堆桃花,如今有林氏的眼线娇娘盯着赵蜀,想来赵蜀会?收敛一些。

何况林氏也想博个贤良的名?。

盛言楚昂头望天长叹了口气,望着前头和娇娘打情骂俏的赵蜀,盛言楚不由暗自摇头,如今他只希望赵蜀能明白妻子?的一片心才好,切莫因为眼前的软香而忘了老家的糟糠之妻。

在盛家小住了两天后,赵蜀突然找上盛言楚,提出搬离甜水巷。

一问才知道是娇娘怀了身孕。

“这?么?快就…就有了?”盛言楚一阵语塞。

他十月上京时,林红薇还没有将表妹纳给赵蜀,才过去一月而已,咋就怀上了?

盛言楚紧抿住嘴,神色复杂。

赵蜀被盛言楚盯看着无地自容,只能将小妾的事重新交代,原来让娇娘做妾并不是林红薇的主意,林红薇这?么?做是迫不得已,谁叫赵蜀醉酒后‘一不小心’睡了来赵家探亲的远方表妹呢?

赵蜀风流归风流,对盛言楚这?个同窗好的没话说,因而赵蜀搬离甜水巷那天,盛言楚忍不住提醒赵蜀:“我知道我接下来说得话你不爱听,但我还是得说。”

赵蜀不是傻子,在甜水巷的这?些天,盛言楚没给过娇娘一个好脸色,娇娘夜里跟他说小话,谈及盛言楚时,娇娘是一万个不乐意,拉着他的手摸着她那扁扁的肚皮,嘟着嘴撒娇:“你那小同窗好没趣,我鞋湿了让他扶我上游廊他都不肯…”

赵蜀犹记得自己那晚听到娇娘这?话时的心情,是又气愤又羡慕,气娇娘的不矜持,可碍于腹中的孩子,赵蜀不好发作。

若说羡慕,当然是羡慕同窗好友盛言楚身上的自持之力。

十五六的少?年,正值血气方刚的年岁,试问有哪个儿郎不肖想红袖添香?

赵蜀自认他做不到盛言楚这?般地步。

思虑戛然而止,赵蜀烦躁地揪了揪嘴角刚冒出来的青胡茬,强笑道:“盛小弟,你是不是想说娇娘她…”

盛言楚打断赵蜀,一字一句道:“我原是不想当多嘴多舌的鹦鹉,但会?试在即,为了赵兄的前程,我便是当个坏人也要将此事捋个清楚。”

顿了顿,他往廊下看?了眼,嗤笑道:“那娇娘看?似柔弱无比,实则心有城府的很,赵兄且多留心吧,切不可因儿女之事耽误了科考。”

盛言楚还想说不要有了新人就忘了老人,然而话到嘴边时,盛言楚又咽了下去。

罢罢罢,赵蜀的家事,他还是别掺和了,省得遭人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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