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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州义军肆虐民不聊生,并州苦寒无收蛮夷祸乱,一路走来的李长宴见了太多穷苦百姓,被摧残得犹若饿鬼。
途中所见的饿殍腐尸,尚有人食之求生。如今这好端端的白面馒头,焉不知是多少百姓卖儿卖女都求不来的。
天的尽头是久沐微雪后的春光暖阳,冰雪消融的天地一派柔和。李长宴俯身捡起谢泠丢的馒头,拍了拍尘土,放到了衣兜里。再度抬眼时,明眸深处,是一池冷寂的水。
他冷着脸时,无疑是严厉的,夜里时常能叫小儿闻风止啼。于是寻常人的轻喝,到了他这儿,就变作了十分的斥责。
谢泠觉得好生奇怪,她多久不曾被人这样斥责了,这穷道士凭什么敢?她心中的奇怪胜过恼怒,其实也不怎么生气。
只是她又岂是好惹的?这穷道士凶得好没道理,她心中不快,才不管这人对她有恩与否,当即从石墩上蹦下来,对着李长宴横眉怒目地道:“你凶我作甚?!丢个馒头怎么了!!我在家中丢过山珍海味,丢过金银珠宝,什么东西没丢过,用得着你来教训我?!!!”
“……”
这是富贵人家娇养出的小女郎,意识到这一点,李长宴仿佛被浇了盆冷水,半响之后,他摇着头,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掉在地上的馒头连这女郎肩上的八哥儿都不肯吃,他俯下身全部捡了起来,捡一阵,就深深地叹口气。
谢泠倚着石墩儿冷冷地瞅着他。
眼里的神色像是在看什么上不得台面的穷酸奴才。
谢泠长这么大,学得最通透的就是看碟下菜,被裴绍抓着那会儿,裴绍喜欢悲天悯人的善良姑娘,她为了好过些就装个善人。但李长宴么,她是吃定这人心软可欺,满心的劣根子也不遮遮掩掩了。
毕竟是将要相处好一阵儿的人,她也装不得那么久。
而这落在李长宴眼里,无疑是本性毕露的模样。
尤其是两人自此地出发,抵达南阳之后。李长宴更是发觉,朱门绮户养出的骄奢、矜贵、纵傲,这女郎该有的也一样不少。
而且他还发现了,这女郎所言的家财万贯,还当真不是虚言。
……
天际之处云霞蒸腾,滚滚的火烧云笼罩着坠落的金乌,喧嚣的街肆在一片金灿灿的余晖中,依旧充斥着此起彼伏的人声杂语。一处金玉楼塔的檐顶,凛然鼎立的鹰隼倏尔振翅入云霄,羽若蓬盖,势如破竹,好似一道剑光眨眼而过,顿时无影无踪。
下方热闹繁华的南阳大街,人流如织,密密麻麻的人与物,在茫茫苍穹之下,好似数不清的群蚁。而谢泠娇小的身躯没入其中,正如游鱼入水一般,顷刻就没了踪影。李长宴头一遭带着这么顽劣的小女郎,又不好叫她走丢了,就只得一面顶着凶神恶煞的神色“姑娘姑娘”地喊,一面借着过人的眼力四处跟着。
人群中时有轻纱覆面的女郎回头一眼,见是个凶恶的冷面道士,不免惶恐地退避三舍。
街肆人声鼎沸,烧鸡出炉,香气浓厚,而这叫人垂涎三尺的美食之香里,还参杂着渗透在荆州大街小巷,甚至是每一寸土地里的纸墨书香。他跟着走街串巷的谢泠,从人群里挤出来时,已不知今夕是何年。
“姑娘,你莫要到处走,先找个地方落脚。”
“道长,我唤谢潺,你莫要总是唤我姑娘,在大街上这样唤,回头的不都是姑娘,谁知道你唤得是哪个?”
谢泠随手拿出一两白金币放在小摊前,从摊子上拔走了两串糖葫芦。
漫不经心的:“不必找了。”
“此地为一别,他日常相逢.....哎呀女善人呐,女善人一生平安,慢走慢走。”
那文人打扮的商贩感恩戴德地喊出声。
李长宴:“……”
“落脚地嘛,这不是到了。”
谢泠在一处楼宇前停了步子,李长宴顺着她的目光瞧去,是个精致华美的栈房,雕梁画栋、翘檐花灯,尚未入夜就已然晃着星火之光。而盈盈灯火所映出的灯笼纸面,是龙飞凤舞的两列对联,右为“日暮君何往”,左为“天明我不留”,横批牌匾“暮留舍”。
“有意思有意思,不愧是文人比犬多的荆州南阳啊。”谢泠忍不住拊掌一笑。
此时手里的糖葫芦已经吃完了一串,谢泠正要丢时,却瞧见了签子上有一行字,借着尚有余晖的夕阳,她眯着眼看清了上头所刻的蝇头小字,曰“望断南飞雁”。
谜底……久仰么。
谢泠弯着眼笑得越发灿然,她又叹:“好个荆州,好个南阳啊。”她将另一串糖葫芦递给了李长宴,笑吟吟:“还不曾问过道长唤什么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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