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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付诸行动?,那头喊了:“城管来了!”褚石头跳上车,女孩抱着泡沫箱上去。

像排演了一?百遍,极快地消失在千红眼前,客人被打散在一?边各自捏着串吃。等城管走,褚石头回来,客人如沙聚拢,一?个也没跑,该给钱还是给钱。

俨然一?幅和谐画卷,褚石头似乎是有经验,从“城管来了”第一?个字响起,身?体就动?起来,一?溜烟地走,等人喊完,他已经飞快蹬车,千红心疼三轮车禁不住这样?狂野的驾驶,它吱吱呀呀呻、-吟喘气仿佛给千红诉苦,她很不高兴。

站到三轮车旁边,褚石头显然看见她,但?仍旧烤串,木炭被吹出红红的光,肉串翻滚出孜然味,他已经是一?个烤串老手了,熟稔地撒上辣椒面,左右一?叠拢在一?旁。

褚石头一?定早就想好?耍赖的话了。

“谁证明这车是你的?我当时可被你打,哪有空?你有什么证据?”

千红早就替褚石头想好?措辞,因此她也并不直接问,低头瞥装满生?肉串的泡沫箱:“你这是羊肉么?还是死耗子肉?”

“我们这是纯正羊肉,一?点儿假不掺。”褚石头抬起头,冷冷地看她,好?像不认识似的,千红一?阵憋气,敲了敲车子:“哎呦那你这车怎么一?股破烂儿味儿啊,装过破烂吧?”

“别栽赃好?人,这车可是我从二?手市场买的,别给我泼脏水。”褚石头狠狠白她一?眼,回身?将串递给客人。千红给他面子,但?和打架的人说不上情?谊,她不当场砸摊已经仁至义尽。

“我就是说装过破烂,你自己急着承认,哎我今天给你一?个面子,你收摊了给我把车换回来,我还靠它吃饭呢。”她尽力做个文明人,不想当街打人,褚石头的女朋友在一?边招呼客人,过来看见她,脸色一?阵难看:“你买不买?不买一?边儿去别影响我生?意。”

“你这生?意正不正当?”千红急了眼,没说出句人话,文绉绉的听起来有点儿怪。女孩听了呵呵笑:“双手双脚创造财富怎么不正当了?你要来闹事就直说,我奉陪。”

趾高气扬让千红忍不住想啧两声。在村里也有人呛她后来被她堵在家门口骂得村支书都来劝架——她进了城,想用点儿文明的方式,短时间内被击退,往后缩两下,抱胸站定,长出一?口气,回手拧起车把拖拽身?前,走了两米,女孩一?巴掌打过来,她早有预谋,一?脚踢走三轮车,三轮车如山顶滚石直冲褚石头的女朋友。

女孩躲开,千红紧走两步,追上三轮车卯力一?蹬,沿着大道飞快地走了,没那功夫和她正面扯头花。

城管没抢走他们的肉串,她抢走了,连车一?起。如果别人生?计所迫,她抢回车还会送回肉串,但?那对?年轻人出言不逊,千红拒绝,她没有烤架,在锅里煎了肉串,还真是货真价实的羊肉,味儿没变。

褚石头摆摊的第三天以失败告终。

女朋友说看你窝囊的样?,真他妈不像个男人。

肉串和烤架是借钱置办,褚石头恨千红狠心,一?点活路也不给他。

人到绝境不知道该怪罪谁,怪罪命也好?,怪罪社会也好?,谁是最?后的稻草就怨恨谁。他怨恨千红,穷了这么久,眼见得有了起色,如今什么都不剩。他凄惨笑笑,女朋友说咱们想想别的办法,如今欠钱,晚上睡觉也不踏实,他左思右想睡不着,饿得双脚打软。

褚石头再去打工,四下找活,和热烘烘的一?群汉子挤大车,混个活计。

钱千红蹬着三轮车耀武扬威似的从那条街经过,车上还坐着一?只豁耳朵白狗,他不敢上去和她争执。

他没有熟人,那些兄弟们抱成?一?堆谁也惹不起。

豁出五毛钱买了耗子药拌在米饭里,忍痛放了些肉汤。钱千红紧紧厚重的外套,拍拍狗头,提着包上楼去了。

他的鞋穿破了个洞,走路打滑。趿拉板儿似的在脚底转,他撇着腿像罗圈腿似的走来,狗竖起耳朵,他在车上放了饭盆,耗子药和米饭混在一?起,肉汤的香味惹得他自个儿馋虫上来。

狗啊狗啊,给你吃顿好?的上路,我能弄些钱来也是你的功德。

因为?冷而?不住跺脚,搓着手期待地看着狗。那条狗似乎有灵性,歪着头看他,就是不肯伏下脑袋吃。

但?也看在吃食的面子上没有对?他吠叫,只是警惕地看着他。他哄着:“吃吧,吃吧,我是你主人的好?朋友。”

真该死的听懂了,狗低头吃米饭,长舌一?卷,米饭就落入狗嘴,它砸吧着嘴巴,口水一?个劲儿地往下流。它虽然不瘦,可瞧瞧钱千红吧,一?定是个恶毒坏人,自己吃得白白胖胖,连狗也不喂——看它饿的这样?,连肉汤的米饭也没见过。今天他来抢一?个恶人,绝不是他走投无路。

袖口的切肉尖刀冷意凛然使人打颤,狗吃了半盆开始打嗝,他收起饭盆迅速藏到角落里,狗砸吧着嘴趴下,药效正窜入五脏六腑,他在暗处等待。

千红抱着一?台旧电视下来放在车上:“拉提。”

狗站起来摇摇尾巴。

“今天买了个电视机!说是显像管坏了,我拿去修一?修。”钱千红足够无聊,和狗交谈像是和人似的,眉开眼笑地上车,屁股藏在大外套里,该死的钱千红收破烂都穿得干干净净,不知道给谁看。

钱千红前段时间还去做鸡,真可笑,以为?从良了就掩饰之前的骚?

他恶毒地揣测千红,眼睛直勾勾地看她腰间的小包,鼓鼓囊囊,真该死的有钱。

这个计划在夜里酝酿出来,是最?可行的,来钱最?快的办法。孙小婷死了,钱千红不回村,就是死在这里也没人知道——他可不打算杀人,他只是借一?点,等有钱了一?定还给她。

等他有钱了,她得求着他还钱,看看那会儿冷血心肠的钱千红吧——

三轮车的声音打断他的遐想,千红已经带着狗前往下一?家去,时不时从兜里翻出小本子来看看,他在后面悄无声息地跟随着,千红车上的大喇叭聒噪地喊:

收酒瓶烂铁——收废纸——家用电器——

掩饰脚步声像黑夜隐藏刺客,他蹲了一?路,用自己的手表掐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千红绕了四五户人家,和七八个老太?太?聊了天,其中四个老太?太?要给她说媒。

一?个半小时后,千红车上堆满东西?。

“拉提,拉提,腾个地儿,我放一?下这半个自行车。”千红肩扛锈铁揉揉白狗的脑袋,“你累啦我也累了,今天早点收工,她今天不忙要早点回家呢,给你吃肉酱面。”

狗恹恹地垂着耳朵,眼珠转了一?圈抬头艰难地看看千红:“汪呜——”

“怎么啦拉提,不吃肉酱面吃包子也行,都听你的,起来,快点。”千红没什么危机意识,拱开拉提的两条腿放下自行车。

“汪呜——”

更有气无力的一?声。

“病啦?你也会感冒?还是嫉妒黑枣比你可爱?傻乎乎的,咱们去趟兽医院,你坚持会儿哈。”

正是时候。

千红骑着车往城区走,骑到桥边看见桥底有堆纸壳子,停了车下去捡时,一?柄锐利冰冷的刀横在她脖子上,她要跑,却发现被压在桥底,眼前是结冰不牢的河,左边是刀右边是上不去的陡坡。只好?横眉冷对?那把刀,握着刀的人用保暖的毛线脖套箍着半张脸,只露出蓬乱的短发和一?双怨毒的眼睛。

“褚石头?”她失声喊,“你疯了么?我和你什么仇?”

“给我点钱,”他被认出来也不慌张,握紧手里的刀往前直逼,“你有钱,给我一?点钱。”

“我哪有钱?我是你什么人我给你钱?我弟弟我都不给他几个——褚石头你能不能有点儿骨气了?”

“你他妈的给我钱!我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了。

千红压下怒火,翻开腰包:“就当你抢我的二?百给你了我不要了好?不好??狗病了我还得去给它看病——”

“狗重要还是人重要,你是个冷血心肠!”褚石头显然被激怒了,看不上她掏出的两百块,千红觉得莫名其妙,但?脑中灵光一?现,认识到褚石头歇斯底里有点儿疯,和疯子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她稍微沉默:“你重要,你重要。你要多少??”

“都给我。”

“留给我一?点,我的狗病了。”

“它死了!它吃了耗子药!一?毛也用不上!都给我!”

天色转阴,脏河冰面投下硕大的阴影。

千红摊开腰包,抓出所有钱,厚厚一?沓,也不全是她的,就像她卖了四千多,挣下的只有一?千,这沓钱将变成?废品,再变回更多的钱,她抓在手里晃了晃。

“给我。”

“抢了我这笔别做坏事了行不行?我也很难,这儿大概一?千二?。”她尽力心平气和委屈自己放平情?绪。

褚石头狐疑地接过钱,握在手里,确信千红没有耍诈。

“我可以走了么?”

“不许走!背过去!靠墙!”褚石头立即挥舞着刀命令她,她照做,桥底有许多人撒尿拉屎,冬天冻不住臭气,墙上斑驳暗黄。

身?后传来点钱的声音,用唾沫沾湿手指,哗啦啦地翻过那些碎钱,千红拉好?腰包解下来,回头抬头,腰包带子准确卡在褚石头脖子上,她猛力一?扯,褚石头急着解脱脖子,刀子当啷落地。

她踢飞刀子,由它顺冰面滑出老远。

褚石头已扔下钱,被她勒得面色青紫。

比起打架,她经验丰富有些技巧,就连钱千里也能轻易把褚石头薅下来,千红当然也能。

她本打算给他二?百块了事,但?他害死了她的狗。

人心险恶,她一?点儿也不想同情?。她那时还不知道,自己已不是纯然天真地想着公道二?字,从她试图淹死气功大师开始,她已经变得很不一?样?了。

只要再用力,褚石头就会被她勒死,她为?了避免被他抓住,一?脚踏在他胸口扯开两人距离,自己靠墙维持平衡,简直像在玩花绳一?样?容易。

可最?后还是没有。她把褚石头捆在桥底,捡起自己的钱,给他指路:“河面上有刀子,你自己去捡,割了绳子,或者?喊人来救你。你再来骚扰我,我就打烂你的头,让你女朋友给你收尸。”

她如野兽凶猛,褚石头直勾勾地盯着她,半晌惨然一?笑:“我没的办法,我一?点儿活路也没有。我借你点钱,你借给我吧。”

“好?好?说不就好?了。”她擅长宽恕,抽出五百块。

褚石头垂下眼,她把钱塞在他衣兜:“能不能好?好?说话?”

他不答话,于是她收回钱,冷冷地笑笑:“我不借给你了,你自己找活路去吧,你就是卖肾卖血也有点儿骨气,这副样?子谁看得起你。”

那时她转身?离开,飞快地骑车到兽医院,但?拉提已经救不活,僵硬成?一?团匀称的白色云朵。

她还不知道,褚石头循着卖肾的小广告门路踏入了两扇大铁门,三条狼狗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向日葵像被大地抽干养分,枯槁林立,里头钻出一?个穿胶鞋的中年男人,在黑色制服外套着一?件白大褂。

“一?个肾多少??”

“四千五,先配型,等着吧。住几天。”

褚石头消失在火葬场的地下室。

再出来时,他买了条五百块的金项链送给女朋友。

她娴熟地用牙咬了咬:“这是假的,你连这也看不出来。”

他不介意这个,把所有钱摊在她面前:“我们有钱了。正要过年,我们倒腾一?些鞭炮烟花卖,一?定大赚。”

“你拿假的骗我,褚石头,你还是不是男人?”

女朋友皱起眉头,她在地下室挨饿受冻一?个月,等来一?条假项链?

“迟早会有真的,先凑合着戴戴。”

“我不戴假货,你还不如不买,全都剩下来进货呢。”女朋友数着这笔钱,褚石头脸色发白地发火:“我好?心给你买,你不心疼我卖了一?个肾,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我不是为?你好?么?假货有什么意思?五百块不是浪费么?”

他像一?根长条的木棍从墙边直挺挺地跌倒,闷声不响,鲜血从后腰沉默渗出,直到小女孩发出第一?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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