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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见到那?个侠士之前?,段老板临时拐去旅馆拿东西,刚拉开抽屉抓出一叠现金,电话就?响了,好像蹲守着她,电话声急切,千红不安地起身,看段老板拿起话筒支在耳边,低头嘴唇翕动着数钱,手指哗哗翻过,数到第二十三张时手指停下,夹在纸币中间,另一手扶了扶电话:“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按摩店有客人闹事?,在小三轮车上段老板这样?说。谁能想到一个地头蛇一样?的小姐头头是坐着又锈又破的载客小三轮突突突地赶着处理事?情?。

“你要跟着去?”段老板似乎在笑,千红想了想,鼓起勇气点点头。

有一个男人带着外地来的朋友到按摩店享受按摩,正?按摩的时候也不知?道和小姐说了句什么,小姐回应了一句什么,男人急了就?打?了小姐一巴掌。然而这小姐铁骨铮铮,竟然还起手来,男人气急了起来把包间砸了个乱七八糟。

肇事?小姐染了一头劣质的金发蹲在门前?抽烟,阿棉已经把人拽出来,看见段老板还有点儿?惊奇:“你还真在旅馆啊老板。”前?台说:“我?打?的电话。”

阿棉:“用不着,那?客人就?是小帮派又喝醉了,搁平时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来砸。”

她低头瞥金发的女孩,深秋穿一身露背的短裙暴露在外,脸被吹得红红的,缩着头抱膝藏着自己的身体,仿佛一只?无限地向内折叠的手绢一样?,千红没有见过她。

她在按摩店工作时见过的女孩子们?都是勉强还能在阳光下爬一爬的野兽,但许多人藏在格子一样?的角落里,白?天睡在旅馆的上下床,永远拉着窗帘不见日头地啃着指甲,循环在接客的睡梦与自己的睡梦中,每个人的面孔都很陌生。

段老板在和阿棉说话,上楼看了一下包间的情?况,客人喝大了开始满嘴胡话,她说再闹事?就?给扔出去,男人脚边还有几个颤巍巍跪着哭的小姐。

“凭什么呀,我?们?出来卖,他还骂我?妈,我?妈又不卖,他骂我?杀了我?都行,他骂我?妈就?不行。”金发小姐抽烟,边说边哭,用烫伤的手背擦眼泪,那?几个跪着的小姐站起来,围着她安慰。

“回去吃个早饭,该休息了。天亮了。”段老板若有若无地叹息一声,放走那?几个女孩。阿棉却补充说:“骂你一下能掉块肉了?没有下次了,再让老娘给你擦屁股就?赶紧滚回老家去,说了多少遍了喝醉酒的男人就?是狗,你和狗计较什么?你和狗对着咬你赢了然后一嘴狗毛你就?光荣?还有你,那?点儿?面子放不下了?都告诉过你了当小姐就?是两腿劈开等小弟弟的一块儿?肉,国?家不收你的税你就?不算个人,挣大钱就?别要什么尊严体面,行了,回去吧。”

等人都走了,阿棉不满:“好人全让你当了,怎么?皈依佛门以后不干这种荤腥买卖了?”

“城里那?块地转出去吧,我?——”

“你是不是病啦?博物馆旁边哎,多文化多有智慧,好不容易便宜拿下了你跟我?说卖出去?”阿棉难以置信地看着段老板,再看旁边无声无息不明所以的千红,叉腰转了一圈理顺思路回来,“老板,你三思三思。从良也不是一个跟头就?从良了,金盆洗手也得有个过程……”

“不是,我?现在还有事?,晚点跟你说。”

“和我?说什么?我?是谁呀还能让您跟我?说说未来规划呢?”阿棉气得不轻,但毕竟她是阿棉,不是阿棉老板,深呼吸之后喘过气来,点点头,“行,行,今天晚上我?等您大驾光临。”

“好。”

在小三轮上颠簸,千红心情?荡漾:“你要金盆洗手吗?”

“不。”

真是冰冷简短的回答。

段老板的生意像是在厂区下棋,落棋分布各处。

之后她在城区博物馆旁边拿下了一大片地准备盖夜总会?,把这些地方的小姐都拢到一处。老张为她运送来别的妈妈桑那?里的小姐,周局在她头顶像一柄巨大的□□,她的夜总会?还没盖起来就?让人畅想起日后的做大做强。

但她突然决定出让那?片地皮让阿棉误以为段老板要退出小姐江湖。

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就?算她认定银行里的钱够花一辈子从此不干,过去的朋友和仇人她自己也数不清楚。这片黑暗狭小的空间像一张蛛网,蜘蛛不断吐丝缠住猎物,一旦哪个蜘蛛不再捕猎,就?被迅速列为猎物吞吃干净。

“那?你……”

“不要问问题。”

把话咽回去,憋得打?了个嗝。千红捂着嘴,怕一肚子问题不小心漏出来。段老板撑脸看她:“小村妞之后有什么打?算?”

“到了!”

千红回避这个问题,正?如回避自己的想法。村里不存在对未来的期盼和想法,最?远的思考是明年收成如何或十年内盖三间瓦房,她不好意思说自己没有打?算,怕段老板笑她。

看见吴浩前?面坐着的人,千红浑身血液都凉了,寒霜从头顶结到尾巴根,舌头打?颤浑身发抖,一双手按住她双肩,从身后绕过来:“高姐姐呀,听见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我?福大命大。”

针线穿过鞋垫像缝纫机那?么快,高翠萍劫后余生还有心情?纳鞋垫,千红想自己点一把火烧了她,但段老板已经拉过凳子坐到吴浩身侧,接了烟放在嘴里,凑在火上,吐出一口?烟雾,侧过头示意那?条皮沙发是她该待的地方。

听话地坐下,千红几乎抠破手背,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想法,只?是不高兴地看着。

吴浩说:“现在是这么个情?况,高翠萍指控你,说你指使人纵火烧她的店。”

段老板:“证据呢?”

吴浩:“主要是这个事?儿?不想闹大了,我?们?调解,你们?私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不是大事?还有什么是大事??你祖坟让人刨了才是大事??”

高翠萍不服气地敲着桌子,被吴浩斥责了一顿,乜斜着眼看段老板。

这事?儿?的确不是段老板指使,同样?的手段时隔十年再挖出来也太没创意。

一把火死了的是那?个头发油汪汪的男人,他睡得死,高翠萍踩着他跑出来,大火烧得她面色发灰,凸显两个眼珠子愈发尖刻,像鹰扑食似的直瞪过来。

“主要是,”段老板模仿吴浩的官腔官调,声音抬高些许,“真和我?没关系,你要告我?就?告吧,那?房子还是我?装修,我?是有钱烫手还是脑子坏了?高姐姐你也想想清楚。”

“我?从没惹过那?个穷摆摊儿?的,那?个穷摆摊的像你的狗似的看见你就?摇尾巴,谁不知?道平都好卤味老板给段老板数十年如一日地献殷勤?要说没人指使他就?看我?不顺眼,那?早怎么没事?儿?,你说你无辜,我?一个字也不信。”

“那?没什么说的了。”段老板一支烟燃尽,烟头拧在玻璃烟灰缸中,瞥了吴浩一眼,所长新来处处依仗吴浩,连烟灰缸都换了个新的,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

她们?去看卖卤味的中年人。人赃并获,中年人脸上如水平静,好像家里挂多了“上善若水”似的,双手被手铐铐着,眼睛低垂,也不知?道是冷是热,上身一件背心,露出一胳膊青龙白?虎,下身厚厚的棉裤棉鞋,花白?的头发剃短,露出灰黑的头皮。

千红不太能想到是他。

他见了段老板,眼神里有了光,像平时一样?憨厚老实温和地笑了笑就?垂下头不吱声。

十年前?他还是厂区拿刀砍人的混混,及时回头摆了摊,最?后还是要进来,他觉得不亏。只?是段老板在对面,切卤味的刀不在手中,没有道具他就?不会?说话了,嘴笨得着急,眼神黯淡了一会?儿?,随即亮起来,他挺高兴的。

段老板常来照顾他生意,风雨无阻地来买卤味,或许一个人来,或许让跑腿来,十年没有断绝。他自知?自己的卤味稀松平常不算口?味独特,只?是从市里的小培训班学了几天,段老板只?吃他的卤味。他也见证了一个外地来的愤世嫉俗的小姐变得愈发淡漠冷静,像本地人一样?熟悉厂区,但始终为他而来。谁也不必瞧不起谁,都是勉勉强强过日子,他心里觉得他们?互相守望着,客客气气,保持距离,但也算是朋友。

一旦想到,一个没人搭理,拿砍刀砍人死在路边也不会?有人管的愚钝的混混也有人支持了十年,他就?觉得日子很有盼头。

开口?说什么都显得矫情?,他不擅长煽情?,只?好咧嘴笑笑。

“这要判几年?”段老板问吴浩。

“这得看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我?看是无意的。”段老板暗示,随即递出了一个很厚的红包,她今天数出来的钱都装进来了,千红默默欠起身子望了一眼,别过头不看。

“我?也觉得。”吴浩收起红包。

段老板起身,并未和卖卤味的中年人说话。一句交流也没有,只?隔着灰黑的玻璃望了几眼。千红看他,他对千红朴实且温和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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