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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
好疼!
在混乱的疼痛中,她闻到了一种温暖的幽香,是苏合香的味道。
入了宫以后,宫中熏的都是浓烈馥郁的麝香,这种淡淡的清甜,是独属于她在兰府的闺房的。
这时,她的后脑勺又传来一阵剧痛。
她记得自己从仙人台的宫殿之角跃下后,坠地前,是望着天空的,也就是说,她的后脑勺先着地。
她生性畏高,爬上全皇宫最高的仙人台,本以为这举动让自己获得了自由,但在摔地上的那一刻,她后悔了,太疼了。
她的人生顺风顺水,直到最后三个月前,她都被爹爹保护得很好,导致了她太过天真,即便最终被逼入死局,她也天真地不认为自己输了。
甚至连她妹妹和程释勾结在一起也不知道。
那一跳,才让她知道了现实是什么。
她是背朝地,面朝天落下的,触碰到冰冷地面的那一瞬间,她清醒了。
她伸出手去摸脑袋,冰冷的空气瞬间围住了她的手臂,也让她一点点清醒,她感觉自己的眼睛像是被泪水糊住了,努力了好一会儿,她艰难地半睁开眼睛,她看见……不远处的一扇窗户映入眼帘,她头疼剧烈,又阖上了眼眸,脑海里浮现了那扇窗户,窗户前还摆着一个红釉玉壶春瓶,瓶中插着清雅的白梅,以前尚未出阁时,每年过冬,她都会让贴身侍女蜜心去采新开的红梅,放在靠窗的地方……
来不及细想,疼痛又搅乱她的思绪,她喃喃道:“疼!”
在外间值守的丫头蜜心听见兰言诗断断续续发出的声音,连忙走进里屋,来到兰言诗床前,看见她额头冷汗涔涔,挣扎着将锦被都踢到了一旁,以为她是癔症了,伸手捂住被子,掖好边缘,生怕冷风灌进被中,冻着她家小姐,接着拿手帕擦拭她额头上的汗珠,边轻轻摇着她的手臂:“小姐,小姐,醒醒。”
听到了那道温柔熟悉的声音,兰言诗睁开眼,猛然坐起身,她看见了一张清秀稚嫩的脸庞,正用柔柔弱弱的清甜嗓音对她说:“小姐,你又癔症了?”
蜜心,她的贴身侍女。
蜜心?
她有点懵了。
怎么会是蜜心。
她记得,在她嫁入东宫后的第二年,蜜心死了。
如今看见她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不知所措,当初她对蜜心做出了那样不近人情的事情,蜜心竟然在阴曹地府等她吗。
兰言诗天生畏寒,即便此时神智未清,仅穿着单薄亵衣的半个身子被冻得直颤。
蜜心见状连忙拿了搁在一旁的披风为兰言诗披上,拢好。
兰言诗看见蜜心,在蜜心的背后是一扇窗,窗前摆着一个红釉玉壶春瓶,里面插着暗香浮动的白梅。
这一切光景,怎么如此像三年前,她未出阁时的景象?
“今日是何年何日?”
蜜心愣了愣,答:“小姐,今年是德景二十九年,刚过了小寒三日啊。”
德景二十九年。
这一年,平成帝尚在位,离太子即位还有一年的时间,她还没嫁给太子……也就是说,一切都未发生。
兰言诗忽地拔高声音,抓住了蜜心的手臂,询问道:“我爹呢?”
“大人?”蜜心瞅着眼前刚醒来的小姐,好生奇怪,“小姐您病倒的这几日,大人告假在家休息,两个时辰前才刚刚来看过您一次,此时应该跟往常在家时一样,在书房呢。”
兰言诗听罢,一把掀开被子,往屋外跑去。
推开门。
雪白的世界映入眼目,眼前熟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她在她的院子里。
确定了位置了以后,兰言诗拔腿朝书房跑去。
蜜心看见她家小姐,穿着单薄的亵衣赤脚奔了出去,简直吓得够呛,她抱起披风在兰言诗身后狂追,她家娇弱的小姐,平日走路慢悠悠的,今日也不知怎么了,跑得比马还快……这要是让夫人看见了,定要责罚她照顾不周之罪。
“小姐,小姐!”
兰府坐落于皇城根旁的浩澜街,千金难买的地段。
府中庭院错落,水榭楼台交错,冬日种有青枫绿松,相伴以梅,由青到白,清新宜人,曲径通幽,溪水潺潺。
长廊之下,一个白衣少女,赤脚飞奔。
这身影让路过的侍从皆是驻足相望。
她奔得太快,让张望的人,只能望见她的背影,还有她在空中飞舞的乌黑长发。
“小姐!小姐!你等等我啊!”
却见兰言诗的贴身侍女蜜心跟在身后狂喊。
“光看着干什么?快追啊!!”
“哦哦!小姐——”
身后传来了一众呼喊声,兰言诗边跑边喘着粗气,她只能张嘴大口吸气,冷气钻进脾肺,疼痛欲裂,但这并不能使她停下脚步。
脚底已经冻得没有知觉,她终于到达了她爹的书房。
房间的门并未关严。
她直接冲了进屋。
站在屋子正中,兰言诗目光茫然而焦急四处寻找,直到她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目光所及之处,只见一个中年男子坐于书案前,握着一卷书,安静地读着,桌上的竹檀烧了大半,屋中还有淡淡的清茶与墨香。
他发束绿檀木簪,身穿茶白色素衣,气质如玉。一室,一案,一人,一身文人风骨。
那人听见动静,抬头,他相貌若清风朗月,眉如墨山,双眸炯炯有神,抬眼的瞬间,目光锋芒毕露。在他看清楚来者以后,瞬间散去了眼眸中的泠冽与锋利,变得温柔无比。
兰言诗的眼和眉像他。
这人就是兰言诗的爹爹,兰坯。
她爹爹乃是朝廷重臣,身兼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两职。
兰坯并非世族子弟。
他出生平民,生父乃是西市的猪肉贩子。
兰坯自幼聪慧,父亲虽是寻常商贩,却鼎力支持兰坯读书,将他送进了浩瀚书院,兰坯一番苦读,萤窗雪案,二十一岁一举中的。成了盛京风头正盛的探花郎。殿试上,面对平成帝的种种刁难问题,兰坯不卑不亢,对答如流,平成帝最后问了个问题:
“听说你父亲是肉铺屠夫?你刀法如何?会宰猪吗?”
兰坯愣了片刻,答:“父亲心疼儿子,不曾让儿子动手杀猪,但片肉,小人识的。”
那日后兰坯入了刑部。
兰坯手握着皇帝钦赐的鱼鳞匕首,在朝堂一步一步向上爬,他生得清俊温和,出手却是雷霆之势,久而久之,渐渐在朝中立足了脚跟。
旁人不敢审的案子,他审;旁人不敢抓的人,他抓。
无论是家世多么显赫的达官贵族,犯了罪,落在他的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些年下来,弹劾她爹的折子,堆起来怕是比小山还高。
可无论她爹得罪了多少贵族,依然在朝中屹立多年不倒。
因为兰坯,是平成帝的心腹。
在她跳楼前,兰亭昭递给她的那把匕首,就是兰坯贴身带的鱼鳞匕首。
兰言诗死过一回后,再看见兰坯,满腔的委屈倏地涌了出来。
这是天底下对她最好的人了。
兰坯看见兰言诗,微微愣住了。
此时的她,身穿单薄的亵衣,蓬头散发,脸色苍白却泛着异样的红,气喘吁吁地看着他,那眼神,满是委屈,下一刻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着实把他给惊着了。
“娉娉,这是怎么了?”
兰言诗闹脾气的样子他见过,难过的样子他见过,如此委屈的样子……他还是头一次见。
他将手中的《杜工部集》放在书案上,询问兰言诗,待他话音刚落,兰言诗已经冲到了他面前,一头钻进了他怀里。
她将头埋进兰坯的怀中,无声地哭了起来。
这非她本意。
最初她只想确定她爹爹安全。但在见到兰坯的那一刻,鼻子忽地酸涩,眼泪就像卸闸的洪水一样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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