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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黎在宫宴上依旧尽东道之谊招待着各国来使。
此时楚侯去后不久,摩拳擦掌已久始终没等到机会的秦国使臣雎的胆子大了起来,于席上开始与桓黎针锋相对,措辞多了几分激烈。
公子桓黎并不示弱,风度翩翩地见招拆招,雎贵为秦国使臣持符节而出秦川,背负众望,没有想到竟会拿不下一个公子,心中也是颇为吃惊。
他们机锋激烈,满座雅雀无言。
屈颂把腰间所藏的暗器与赤虎符摸了摸,对中山君说道:“你既想要全身而退,何必先惹晋侯,有他阻拦,这会是一件麻烦事。你的实力,你手中的甲兵和身后的战车,在晋侯的玄甲军铁蹄之下危如累卵,冲破,只是瞬息之间的事。”
中山君犹若不闻,他一直自斟自酌,此时清逸秀美的面庞之上,已浮出了一层宛如烟霞般的赤红,他徐徐起身,对桓黎说道:“请罪公子,寡人不胜杯杓,醉了。”
桓黎无暇抽身与他说话,应了一声,吩咐一旁惊魂未定的女史把中山君送出大殿。
中山君一手把着屈颂的左臂,半是威胁地把她拎出了鎏金辉煌的宫殿。一到外间,教干燥的冷风扑面地一扫,真假参半的醉意便去了大半。他的怀中紧紧扣着的手臂在不断地挣扎着,聆泉见了,微微失笑,但手里使了力气并不松懈,他的武力比起长庚自然是弱,但至少也有小剑师的一战之力,拿捏区区妇人自是不在话下,他不松屈颂就挣脱不了。
“中山君你到底是如何想的?你故意刺激晋侯。”
要是聆泉不蠢,就应该知道以长庚的脾性,他发作起来,中山与之对抗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根本没有一成胜算。
聆泉牵着她往层层的台阶下走去,眉睫微微垂落,掩藏住那一双宛如姣好无暇的玉石般的眼睛:“寡人是故意激怒他的。他曾经拥有你如此之久,寡人心中不忿,见了他便难掩涩味,况昨晚你又出去与他私会,寡人岂能不恼?你就只顾着他,不想想寡人的心境?”
他委委屈屈地说着,失落无比,屈颂听着却吃了一惊,头皮微微发麻,瞥眼两侧,果然有楚宫之中的女史往身旁退去,听到中山君这含着一丝埋怨的恍如怨夫般的话语,都惊奇地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听着。
屈颂微愠,心中暗暗想到,这人不是比她会演多了么。
她反握住聆泉的手,把他故意拖慢的脚步扯快了一些,两人快步地转出了正殿中庭,往一侧缦回如蛇腰的廊庑走去,回廊两畔浓阴如云,横柯上蔽,穿行其间,几乎不见光亮,屈颂冷静地松开了他的手,这个时候,聆泉也如愿让她松开了。
才立定,他便微笑了起来,说道:“抱歉。”
他说抱歉,脸上却没有一丝歉疚之意。
屈颂道:“中山君说话常半真半假,屈颂都快弄不明白,中山君到底是什么心思了。”
“你就是不信寡人爱你?”他笑容不减,问道。
“难以置信。”
屈颂很冷静。
聆泉顿了顿,忽然发出了一声叹,“你这个性子竟会爱上别人真是神迹了,寡人真好奇那位晋侯对你施了什么药,教你沉迷至此。”
他看向欲言又止的屈颂,笑道:“不必反驳,你我心中自有数。”
屈颂没有反驳。
片刻的岑寂后,聆泉再度伸手,抓住了屈颂不盈一握的皓腕,揣在掌心,放入自己的怀中,“屈先生,寡人之所以敢得罪晋侯,是因为寡人把所有抵挡晋君的武力,都押在了你身上。长庚一人,可抵十万晋军,你之一人,可抵一个长庚。他不会伤寡人。”
屈颂明白了,“你是要逼我与晋侯决裂。”
“你不与他了断,寡人如何能得到你。”
他微微笑着,冲她眨了一下眼睛,说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屈颂扬起眼睑与他对视:“但昨晚,我已经与他说破了。”
“是么,”聆泉道,“寡人不瞎,他的心还全部都放在你身上,今日筵席上他的眼睛盯着你,一刻都没有离开过。”
“那是他的事。”
“但寡人只想让他不再想着你,退出这场角逐。”
聆泉的大掌温柔地裹着她的纤纤嫩手,慢慢地,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了一个吻,真诚、恳求地望着她,一瞬不瞬。
他是个俊美脱俗的翩翩佳郎君,任谁见了只怕都心软如水,她一直很明白为什么素女跟随着九公子两年却仍对中山君无时或忘,这个人确实是令女人无法抵挡的。
屈颂闭了闭眼,“你想我怎么做?”
聆泉靠了过来,薄唇凑到了她的耳边,温和地、嗓音温润而低沉地说着什么。
“就这?”
“只这。”聆泉说道。
屈颂颔首,“我能办到。但希望到时候,中山君能兑现承诺,我寻到师父之后,还请中山君就此放手,不要再无谓纠缠。”
她停了一下,用一种平静的斩钉截铁的语气一字一字说道,“无论你情意真假,我在此立誓永不可能对中山君动心。”
“话说太满未必是好事,屈先生。”
聆泉面含失望,看着她道。
……
楚国盘桓了两三日,聆泉要在郢都赏景,领屈颂去了御果林,传说这片果林是现国君与王后三十年前初见之地。因为楚侯与王后的深情在九州传为美谈,成了不少闺中少女心向往之的美好故事,多年来御果林中游人始终不减。
加之到了这个季节,果林之中尚有时鲜果蔬,林外有寻常百姓开辟出来的几十亩碧绿菜畦,农家还提供腊肉以作烘烤之物,只需铜钱两吊便可饱食而归,因此在林中炙肉之人常逾百人。
聆泉来了兴致,教人把软毡铺上,解腰间金锁换酒与肉,便席天幕地地与麾下武士做起了美食。青砖砌成的灶,底下黄土掏至中空,炭火放入,青砖之上顶一块铜质盾牌,点油与酒,片肉架上,不消片刻便有肉香味飘了出来。
屈颂沉默地在一旁放柴,聆泉仰躺在狐绒大红软毡上,白衣上沾了几缕猩红的毛丝,他姿态闲逸地侧歪着,单臂支撑身体,把酒一盏一盏地往腹里灌去,千杯不醉。
“可惜先生不善饮酒。”
他叹道。
屈颂不为自己辩驳。
她酒力确实不太厉害,比不过长庚,也比不过这个中山君。从前伴随在长庚身边时,因为时刻保持警惕不敢放松,她从来不敢碰酒,以免露出醉态把一些不该说的泄露出去酿成大祸。但是真喝起来,七八盏之间她不会倒下。
可惜的是在聆泉身边,一样要保持清醒才是。
先片好放上去的腊肉烤熟了,油汁溅开,淋了一旁的剑师一身。
这个大剑师是曾经败在长庚手里的灰羽力士,此时他改换了装扮,扮成寻常的锦衣使者,他这个人看起来没有一丝感情,屈颂把肉烤好,他连王也不敬,取了肉便大口往嘴里塞,也不怕烫一样。
屈颂忍不住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被他察觉到,抬起头凝视着,屈颂别过了脸,这个时候,这个灰羽力士开口了:“我认得你,你是公子长庚身边的女人。”
他说的是北燕语,屈颂一时没听懂,只好不解地看向聆泉。
聆泉笑道:“既是求助,怎么姿态不放低些?”
屈颂说道:“我不想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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