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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钱府。
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妇人正用锅子在墙角落里熬粥。锅里,是番薯混着糙米熬的薄粥,清汤寡水,难以入口。那妇人舀了一勺,顾不得烫,边吹边往嘴里送。
她实在是饿极了。
这时,破落的院门被猛地推开,走进来一个四十来岁、衣着光鲜的妇人,高声叫骂道:“跟你说了多少回,别在屋里煮东西。你看看,墙都被你熏黑了,我还得找人刷。真是个败家的赔钱货。”
被骂的不是别人,正是失踪了两个月的钱氏。她失足落水后,被一个渔夫救起,辗转回了城里。
相府守卫森严,她不敢冒险去找江老夫人和江映琴,便只好寄居在堂兄堂嫂家。
那堂兄原先仗着她是丞相的侧夫人,捞了不少好处。见钱氏来做客,欢喜地不得了,好吃好喝招待着。可过了些日子,两夫妇便察觉出了蹊跷。
钱氏在他家住了半个月,相府也没个丫鬟来伺候,更别说派人来接她回府。
堂嫂卞氏率先起了疑,去相府门口打听了一番,回来就气得跳脚。钱氏早就被江文翰逐出家门,成了弃妇,居然还有脸在他们家骗吃骗喝,许诺他们大把的好处。
卞氏当着丈夫的面,拆穿钱氏的老底。两夫妻当场翻脸,要将钱氏赶出去。
钱氏却道:“江府只要老太太活着一日,就永远是钱家人的内宅。你们今日赶我容易,来日我重新得了势,你们可就攀不上了。”
她这话说得有理,卞氏勉强忍下。不过吃喝用度上可不如从前一般捧着她了,随便拿些饭菜应付她。
如此又过了些日子,钱氏一丝重新得势的迹象都没有。连他们塞了银子求见江老夫人一面,都被门口的小厮无情地拒绝。想当初,两人仗着是钱氏的亲戚,江府的下人哪敢如此?
卞氏气得七窍生烟,回家头一件事就是把钱氏赶出了客房,搬来这下人都看不上的破院子里。任钱氏如何巧舌如簧,说什么只要她搭上安王府的王妃便能东山再起,卞氏也再没给她好脸色。
饭菜的标准一降再降,到后来下人一两日才送来一顿馊饭,还时不时地落下一次。钱氏无法,只得自己去后厨捡些下脚料来,自己偷偷煮着吃。有一回被卞氏瞧见了,狠狠骂了她一顿不说,还连馊饭都省下了。
她原以为如此,钱氏会受不了走人。可钱氏却不知道为何,甚是能屈能伸。反过头来拍她马屁不说,还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让她一时寻不到借口打发她走,只能时不时地来找茬出出气。
钱氏听到她的骂声,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道:“嫂子说得是。妹妹下次会注意的。”
四月份,天气尚未转暖。钱氏只穿了一身单衣,外面套了一件卞氏换下来不要的短袄挡风。墙角处无遮无拦,冻得她鼻子通红。
她尽量赔着笑,低声下气。像这样的日子她这辈子都从没有遭过。可她回不去娘家。父母早已故去,唯一的兄弟远在千里之外,嫂子又凶得很。她即便回去了,日子恐怕也不会比在这儿更好。
何况,她还有仇要报。害她落到如斯田地的江映瑶她绝对不能放过。江映琴也指着她翻身。钱氏不能退。她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撑着。
卞氏完全不为所动,刚要再骂,小丫鬟突然急急跑进来禀报:“夫人,有个自称是安王府的嬷嬷前来求见姑奶奶。”
钱氏一听,大喜,扔了汤勺,双手在短褂上使劲擦了擦,道:“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卞氏鄙夷她一眼,讽刺道:“不过就是来了下人,用得着开心成这样吗?”
“嫂子,您有所不知。王妃这时候来找我,定是有求于我。您瞧着,我很快就要翻身了。”
卞氏见她说得笃定,内心也起了一丝波澜。钱氏要真是能攀上安王府的大树,她也能跟着沾光,便道:“那嫂子我先恭喜妹妹啦。”
钱氏假装看不出她心里打的算盘,赔笑道:“嫂嫂,不知能否能借我套衣服和一些胭脂水粉?我打扮打扮才好去见王妃。”
卞氏上下打量她一番。原先算得上美人的钱氏如今落魄得像个厨房的大婶。这副样子去见王妃,恐怕被人瞧不上。
她冷笑了一下,才道:“妹妹,丑话说在前头。这可是最后一次。若还不成,咱们家可没多余的米饭供着菩萨。”
钱氏五指收拢,生生忍下。若她有翻身之日,绝对让卞氏加倍奉还。
卞氏带了她回自己院里,吩咐下人备下热水。钱氏坐进热气腾腾的浴桶里,爬满细纹的眼角渗出两行泪来。
隐忍多日不肯离开,不是为了贪卞氏的便宜,而是她给王府留了话,若有一日王妃想找她,可来钱府传话。千难万难,总算是给她盼来了。这是她唯一的一次机会,定要好好把握。
钱氏沐浴更衣,换上一套墨绿色的锻面裙,又问卞氏借了一支绞丝八宝锦绣钗戴在发髻上。精心打扮一番,钱氏恢复了几分往日的荣光,满意地对着镜子笑了笑。
她收拾好,跟着卞氏去了前厅。
来传话的冯嬷嬷早就等得不耐烦,面上却丝毫不显。她见到钱氏,大吃了一惊。
冯嬷嬷原先跟着安王妃在聚会上见过钱氏几回,她哪一次不是穿金戴银、趾高气扬?如今再见,竟落魄成这副样子,冯嬷嬷心里嘲讽了一句现世报。
她站起身来,朝钱氏微微福了福身,道:“夫人,王妃娘娘让奴婢来请您过府一叙。”
钱氏亲热地扶起她:“有劳冯嬷嬷了。”
冯嬷嬷心中诧异,没想到钱氏竟然记得她,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钱氏其实并不认识她。从前,她压根没想过要去记得一个奴婢;后来,连王府的门都进不去,更别说见到王妃跟前的红人。她只是从王府的下人那里听来的,说王妃的心腹姓冯。一看冯嬷嬷的脸色,钱氏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钱氏眼下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巴结冯嬷嬷的,只好多说些奉承话。冯嬷嬷见惯了各种人,自是知道如何应对。两人一会儿工夫,表面上就热络了起来,看得一旁的卞氏悔青了肠子。早知道钱氏真能攀上王府,自己就该当她菩萨供着。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她眼看着钱氏跟在冯嬷嬷后头走了,气得跟丈夫大吵了一架。身为钱氏的堂兄,竟连她与安王妃交好都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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