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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沫和相片里的这位同事打过几次照面,但是印象不深,隐约记得姓李,并非营销部一、二把手,似乎年资尚浅。

她先前闲来无事,早把公司外网内网期刊报道大致翻了一遍,这还是头一次见到王亚男和一位不知名员工的单独留影。照片里这两人笑容欢畅亲切,几乎瞧不出阶层隔阂,苏沫对着屏幕琢磨半响,她从王亚男闲适放松的姿态里品出两个字:赏识。

苏沫滑动鼠标,点开OA,按那人的姓氏搜出他的个人信息,虽然只能了解到入职日期,籍贯以及担任过的职务,但也有收获——这位同事资历简单,前年进的安盛,是一位普通的销售助理,自去年拓展活动以后,忽然连升两级,现在是一名业务主管。他的籍贯所在地东北某农村,和王家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八竿子打不着,可以排除裙带关系,能爬得这样快,想必业务能力相当出众。

想到这儿,苏沫心里起了兴趣,可惜她拿不到营销部的绩效数据,只能从其他方面着手证实自己的推测。她在内部论坛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然后又浏览了年终表彰会议的记录,从头看到尾,最后得出结论,此人业绩平平,勉强中上游水准,并不引人注意。

苏沫觉得这事越来越有意思。她靠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又去翻寻去年拓展会议的相关记录。对于这些无关紧要的业余活动,不存在访问权限的问题,所有内容一览无余。她终于找出该同事在安盛获得的唯一奖项:2008年次我司外展训练单人一等奖。

所谓外展训练,无非是公司借机强调团队的沟通合作精神,并没有设置太多单人活动。去年,安盛也只安排了射击、攀岩和速降这些内容,再看照片上这位先生的装束,安全帽和安全带还未卸下,额上点点汗迹,显然是才从绳索上跳下来。

苏沫脑海里灵光闪现,忽然记起那天吃饭的时候和从蓉八卦。

当时她提到王工,说这女人虽然五十多了,但是走路风风火火昂首挺胸,特有精神劲儿。

从蓉听了就笑:“你没发现她右手有些儿掰吗?”苏沫想想好像也是,不明显。从蓉解释:“听说这老太太人老心不老,五十多了还酷爱户外运动,后来攀岩弄伤了手,这才作罢,”接着又叹,“这人厉害起来,玩也玩得与众不同,普通人到她这个年纪无非是在公园里打个太极或者到街上跳个交际舞就算了……”

苏沫当时没往心里去,现在前后联系起来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关上浏览窗口,她心里渐渐浮起一种侥幸念头,不觉坐在桌旁发了回呆,冷不丁听见付小姐在那边问:“你还不走?我们下班了。”

苏沫忙应了句,赶紧收拾好东西,才走出办公间,就看见前头的几个同事进了电梯,电梯门缓缓合拢,全无等候的意思。她放慢脚步,也不急着过去。付小姐在里边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仍是伸手将门按开,招呼她:“进来吧,还站得下。”

她上了电梯,客气道谢,也许是工作太累,对方连个生疏客套的回应也懒得敷衍。

苏沫没在意,笑着问了句:“付姐,这些时经常加班,上头会不会组织个春游什么的让大家放松一下呢?”办公室主任付丽莉三十五六,和从蓉年纪差不多,苏沫也就跟着其他同事一样称呼她。

付丽莉答得一板一眼:“活动肯定会有,下月底有个拓展会议,每年都有,也算春游吧。”

另几个年轻同事立马垂头丧气地表示,拓展训练不能算春游,那是大练兵,是整人运动,完了会脱层皮,所以她们宁愿在家睡觉。

付丽莉笑着白了她们一眼:“王总没走,还在办公室。”

姑娘们吐吐舌头,全不做声了。

隔天,苏沫找了家俱乐部报名,表示每天都要过来训练,眼见教练听了觉着奇怪,苏沫直接道:“我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内必须学会。”

教练上下打量她:“我看你这身子骨,想掌握基本技能至少三个月吧,主要是力度不够,还想两个一起学呢,难度更大了。当然如果你多用心,毅力还可以,试试也行,效果好的,练个把星期的基本动作也能出去哄哄人。”

苏沫想,哪有那么容易呢?我不但要掌握基本技能还得变成熟练工种,一点差错也不能有,只是哄人那可成不了事。

第二天开始,她提早下班,反正没人管,即便老老实实猫在公司也不见得有成效,倒不如出去活动下身体,至少还有些益处。苏沫踌躇满志的套上装备,看别人操作的时候不觉得如何,等实际做起来才知道颇有难度,墙壁与地面几乎垂直,又近在咫尺,上天入地一条路,只能硬着头皮咬牙练了。

在她又一次被解救下来的时候,整个人已是虚汗淋漓,才在垫子上坐了一小会,就听见外套里手机在响,拿出来接了,莫蔚清在那头问:“喂,你不是要我教你么,过来陪我跳舞练瑜伽。”

苏沫喘着气答:“我这会儿正练速降和攀岩呢。”

莫蔚清笑她:“你是要练女人味啊还是想练一身肌肉出来呢?”

苏沫听她这样说也有些担心,低头看自己的胳膊和腿,没什么肉更谈不上有肌肉,连小腿肚子上也没什么肉,就是手和腿止不住地抖,像是三九天受了风寒打摆子一样。练了快两个星期还是这样,一累就抖个不停。不练的时候吧,走路也会不时绊一下,两条腿像是长在别人身上不听使唤,穿高跟鞋上街还崴了两次,磕着尖尖的石头台阶,膝盖上青一块紫一块破皮流血。

苏沫有些着急了,教练看她一眼,评价:“正常,你这是又怕又累的结果,过了这几天的疲倦期会好点,回去多吃些,长点劲儿,还有你也别天天逮着练了,肌肉也是需要休息的。”

苏沫想我也没肌肉,用不着休息。

她晚上在家,端着碗边吃饭边盯着日历瞧,这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眼瞅着就来不及了,没半法,还得天天练,跛着脚也要去练个把钟头。

教练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不住劝:“要不你改学其他的健身方式,做个有氧运动什么的,不容易受伤。休闲嘛,再喜欢也不能拼命,既然不适合就算了吧。”

这事要是搁前几年,苏沫多半就放弃了。她到底更向往过安逸的日子:无须坚强无须独立更不必自我挑战,指望着别人为自己遮风挡雨呵护有加。既有求于人,自然就被人牵着鼻子走,自然会因为不断迎合他人而放弃自我。曾经放弃对她来说是件多么容易的事,为了谈恋爱放弃用功读书,为了和佟瑞安绑在一块就放弃了家乡和父母,有了婚姻又放弃了努力上进,因为贪恋爱人的温情不断放弃底线和原则,为了赚点钱争口气却放弃了陪伴女儿成长的时光……那些软弱的,幼稚的,稀里糊涂的岁月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

她每每回忆起来就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可是这会儿腾不出手,她必须抓牢前方的石块,暗暗使劲,才能继续向上迈出一步。偶尔她也问自己,再过几年、几个月、甚至就在明天,等回头再看现在走过的路做过的事有过的想法,会不会同样后悔自己的不成熟?

转眼一个月过去,苏沫这会儿已经坐在车里,大巴载着他们驶进度假村大门,停车场里已有车辆若干。乘客纷纷下车,全是安盛的员工,男人们在太阳底下眯着眼交谈,女士们则一刻不耽误地掏出包里的遮阳伞。

南瞻市进入三月便有了暑意,大太阳当空烤炙,空气是静止的,夹杂了海洋飘来的温温潮湿,沉默而霸道地贴附、侵蚀着一切东西。路旁的棕榈树在阳光的挥霍下,叶子看上去格外厚重苍绿,树列沿着道路延伸至酒店门口,再远一点的地方青山环绕绿草莹莹,视野还算宽阔,就是气温比城里还要高些。

苏沫站在树荫下看了一会,并未瞧见王亚男和她的座驾,甚至没见到有其他董事过来开会。

会议为期两天,拓展训练占去一天半,第一天上午的集会无非走过场,全由付丽莉和各部门领导张罗,大家在大厅里喝茶休息,然后各抒己见谈一下对公司未来发展的建议。上头的人不在,底下的都抱了玩闹的心思插科打诨。有的说,建议发年终奖要向某汽车行业学习至少是半年的工资;有的说,研发部全是和尚,你们人事部是不是应该招两个小姑娘进来调剂下;还有胆子大的女同事建议,拓展培训的奖励机制也不能敷衍,应该设置特等奖,奖品是单独和王总共进晚餐以此鼓舞士气。大伙儿边听边起哄,付丽莉把这些建议写成便签条贴在白板上,笑说等领导们来了,一定如实呈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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