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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侯夫人林王氏回家时,一辆陌生的车驾刚刚走。
王氏有些疑惑,进了门问门房,门房道走的人是老夫人请的画师。
王氏心中预感不大好,果真回去一问,自己的婢女便说那画师去过涵轩堂,待了足足一个半时辰。王氏登时沉不住气了,连忙去找老夫人:“大家,您可不能把三郎的画像交出去。”
“晚了,我已经让人给长公主府送去了。”老夫人称关氏,正拉着孙女儿陪她说话,说得正高兴,被这么一句煞风景的话打断,神色不免淡了些。
王氏顾不上别的,惊呼道:“您怎能如此,芍药,快去把送画的人追回来。”
芍药乃她贴身婢女,听了话,便立刻去了。
“怎不能。”老夫人不悦起来,“那是皇后亲口吩咐下来的,说得明明白白,家中适龄、未定亲的郎君娘子都要交副画像,我这个老婆子还能违背不成?你还怪起我来了?”
王氏一向柔顺,几乎未有与婆婆顶嘴的时候,被这么一责怪,便落了眼泪:“大家,我不敢责怪您,可是三郎……以三郎之姿,那画像交上去,极可能被挑中。”
老夫人反问:“挑中又如何?齐王是官家独子,未来继承大统之人,还委屈了你那三郎不成?”
“大家,您知道的,男子进了皇家,那就要身不由了。”王氏哭着道,“日子过得委屈不说,日后也没法传宗接代,连个给他养老的都没有,您让三郎以后怎么活啊。”
老夫人不为所动:“他要是真能进王府,自然是王府给他养老送终。”
王氏看透自家婆婆冷心肠,不禁想起了什么,一时激动道:“娘!三郎是您嫡亲的孙子,当年二叔子断了子孙福,您二话不说将三郎过继过去,如今您却推着三郎断根。”
老夫人终于大怒,重重摔了杯盏,喝道:“跪下!”
王氏一个哆嗦,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不敢不从。林敏儿一直没敢插话,看着自己母亲跪下了,一时无措,连忙劝了一句:“祖母,您莫生气,我阿娘只是一时心急了。”
老夫人没有理会,气得用手直指王氏:“你还好意思提,若不是你那好儿子,我二郎怎会年纪轻轻就溺死?你倒是翻起旧账怪起我来了,你就说,他接回来以后,我可曾短他吃喝、亏待过他?可他有过半分的感恩不成?成日里游手好闲不思进取,这样的人,便是娶个小门小户的女子进来,能过得了几天好日子?你当娘的随他任性,只好我这个做祖母的来为他谋划前程,我还做错了不成?”
王氏泪流满面,想说些什么,外头却忽然传来一声“三郎君”。
随后便是一个低沉但温和的声音传来:“那我在此等一等吧。”
关氏瞪了一眼王氏,让她起来,对着外面道:“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个年轻的男子入内,霎时整个屋子都多了几分亮色,屋中垂首而立的男女仆从都不禁抬眼,偷偷一觑那惊为天人的好颜色。
林今棠今日穿了一身素白,衣上有竹纹,玉簪束发,他生得面若凝脂,眼如点漆,风姿特秀,神色是一贯的清冷,叫这一身衬得不似凡尘中人,既雅,又孤。
连林敏儿都不由得借此机会多看几眼,只觉得自己这位三阿兄真是不给京中女子活路,有他的画像在前,其他都只能算得庸脂俗粉了。
又不由暗恼,都是同胞兄妹,作何便差别这么大,她自己也算是貌美,人人都要赞一声的,可见过她三兄的人再见她,都再没了赞誉之词。
林今棠平时是不太喜欢穿白色的,关氏难得见一次,神思不由飘忽了一下,喃喃道:“是快清明了。”
这一声林今棠并没有听到,他一板一眼地行了礼,平静地把祖母、母亲和小妹挨个问候,随后道:“孙儿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午后便出发,前来跟祖母拜别。”
关氏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道:“去吧,多给你父亲……二叔父上几柱香。”
林今棠点头:“是。”
随后他又望向王氏,王氏脸上有明显的泪痕,精神不济却强颜欢笑地看着他,林今棠启唇,没问前因后果,只是道:“母亲,我走了。”
王氏听他还是疏离地叫自己“母亲”,心里有点泛酸,又想起他从小离开自己遭遇的那些事,更是难过极了,几乎想叫他不要去了,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路上千万小心,到了那边记得回个信。”
林今棠道:“母亲放心。”
他来了也没说几句话,便要离开。
其实也一向如此,祖母不待见他,连晨昏定省都让他在门外拜个揖了事,但凡有见面,也是把事情说了就走。
林今棠早已习惯,也乐得如此。
离老夫人住的慈安堂远了以后,他的贴身随从司棋便忍不住道:“不知夫人是怎么了……可要小的去打听一下?”
他们进去以前,便听到里头有争吵,林今棠没听真切,只知道是在说自己,他也懒得关心,左右那点些骂词对他来说都是不痛不痒,便道:“多嘴。”
司棋立刻便闭嘴了,却也知道郎君并未生气,只是提醒他不要多管闲事。
自家郎君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不问不管不言,平时若不是自己自言自语地唠叨几句,涵轩堂非得被郎君过成佛堂不成。
司棋回去以后便将收拾好的东西都搬上马车,又让人把午膳提前备上一些,送到涵轩堂。
谁知直到过了午时,饭还没有送到,他这边忙得腾不开手,便抓了个婢女去催,很快婢女回来传信,说是大郎君今日点了道鸭汤,还要给巡逻当值的二郎君送饭,大厨房一时忙不过来,把这事给忘了。
司棋气得眼睛通红:“真是……真是欺负人!郎君马上就要出远门,这一路上颠簸险阻,临行前却吃不上一口热乎饭不成?不行,我一定要把这午膳催出来。”
“不必了。”一道声音传来,司棋回过头,见林今棠倚在门边,臂弯挎着一个包袱。
他神色平静,似乎一点也不为这事感到不公:“我又不是去黄泉,用不着做饱死鬼,我们这就走吧。”
司棋鼻尖有点酸意:“郎君,您别咒自己。”
林今棠却只是一哂,那一声里的深意让司棋参不透。
涵轩堂离侧门近,马车也已经停在了这里,林今棠将包袱扔上去,不借任何人的搀扶便跳上马车。
司棋晚了一步,没能扶到他,便又检查了一遍东西,确定什么也不缺后,掀了帘子进车厢。
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人。
郎君刚十八,是个深居简出的文弱公子,出这么远的门,身边却冷冷清清的。
除了他这个随从,便只有一个马夫,一个学了点三脚猫功夫的家丁,说是保护郎君安全的,一辆车便能装下。
司棋不禁嘀咕了几句,林今棠却是听见了,他道:“家中不容易,一切从简,也是难免。”
武安侯家虽是侯府,却十分落败,在京中地位尴尬得很。
先帝之时,林家还是文臣之家,林老爷子寒窗苦读,晚年得了重用,撑起门楣。
然而他两个儿子,长子纨绔成性,次子沉迷医术,都不是能继承他的才学的。老爷子过世后,长子林晔见家中日子清苦,才终有奋发之心,他虽无文才,却有武略,时值战乱,林晔在军中闯出了一番天地,屡屡立功,官拜将军,当年甚至有“北苏南林”之说,将林晔与当今国丈并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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