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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夫人不敢相信的看着贾赦,人家的眼睛却一直看向贾琏,一个眼风都不给张夫人一个。不给眼风就不给,只要贾赦同意分宗,张夫人的承受能力强着呢。

可惜贾母的承受能力弱。听到贾赦说要与宁国府分宗,哭得惊天动地:“我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一个六亲不认的东西。先是容不得亲弟弟,一定要把人赶出府去,然后就要自断宗族,你这是要做孤家寡人吗?”

一同听着的张夫人示意了一下,丫头婆子们都鱼贯而出,张常家的几个更是守在门外,免得被人偷听了去。

贾赦把贾珍竟然孝期有了孩子之事说出,贾母也是一阵无言:若是个通房或是姨娘有了,可以一碗药灌下去。可是现在怀孕的是贾珍的嫡妻,贾母还真说不出口——若是宁国府真觉得这个孩子不该留,就该自己悄悄处置了。

尤其是贾珍已经炫耀到了贾赦面前,明显是没把荣国府放在眼里。这让只剩下一层虚面子的贾母也十分不满:“去让贾敬贾珍过来,我倒要看看这嫡枝主脉眼里如何没人。”

知道人家是嫡枝主脉,你还这么大模大样的让人家族长过来,老太太你哪儿来的自信?

张夫人只好道:“老太太,还是我与老爷先去东府一趟,看看虚实。不然人家悄悄喝了药,倒显得咱们无理取闹了。”

贾母是看见张夫人就烦的,挥了下手就当自己听到了。张夫人哪与她计较这个,随着贾赦便往宁国府而去。一路车行辚辚,张夫人与贾赦对坐无话,偶尔车外传来婆子的一两声咳嗽,也打不破车内的寂静。

张夫人知道从小到大都接受宗族教育的贾赦,哪怕已经下定决心,心里也不会好受,临下车的时候低声向贾赦道:“老爷多想想琏儿。”

贾赦只是鼻子里哼了一声,下了车也不管张夫人,直直的看向来接自己的贾珍。这倒是张夫人头一次见贾珍,修长身材,容长脸,面皮白净,除了眼睛有些混浊外,也是一幅能骗得了人的皮相。

这样的皮相之下,竟是一肚子的男盗女娼。张夫人对贾珍给自己行礼,只是略应了一声。贾珍见两人都很冷淡,心里有些纳闷,面上还笑嘻嘻的:“我们老爷、太太都在正房等着叔叔婶子呢,请叔叔婶子随我来。”

贾赦也不答话,一路急走到了宁禄堂,贾敬与他夫人也已经迎了出来。他们接到信的时候心里已经纳闷,见贾赦夫妻都是面色不善的样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心虚。

坐定后贾赦也不喝茶,开门见山向贾敬道:“敬大哥,那日珍儿跟我说他媳妇有了身孕,不知是真是假。”

贾敬与夫人窦氏老脸都是一红,一齐狠狠瞪了贾珍一眼,双双站起来走到贾赦面前,向他唱了个大诺:“是我们教子不严,让这孽子犯下如此大错。”

两个人如此认错,贾赦面上就有些松动,张夫人见事不好,怕贾赦动摇,忙道:“敬老爷与夫人向老爷赔情做什么,贾珍不过是未将荣国公当成亲人,才会毫无敬畏之心,行此有逆人伦之事。”

这帽子扣得可是不小,宁荣两府自开国以来便聚族而居宁荣街,图的是后世子孙相互扶持。贾敬与贾赦这辈是第三代,贾珍贾琏这一辈是第四代。

若是按着现代人一辈亲两辈表三辈子就拉倒的算法,两府在贾赦这一辈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可是在这个时代可不一样,多少聚族而居的人家,哪怕出了五服,大家还是亲如一家,三四代之间的关系,与亲兄弟也无异。

张夫人说贾珍没把贾代善当成亲人,就是觉得贾珍与贾琏之间没有什么兄弟情份了。要知道贾珍与贾琏,可是宁国府与荣国府将来的当家人。

别看现在聚于京中的贾姓族人不少,金陵还有一些,可是为首的还就是宁荣两府。若是两府的家主生份了,那整个贾姓宗族,不就散了吗?

贾珍原本沉浸在自己即将有子,还要与太子成为儿女亲家的喜悦当中。结果那个太子门人一说让他拉拢贾赦一起给太子效力,他就信以为真,以为太子登基之后,真的可以让他与贾赦重封国公。

为了取信于贾赦,这才把自己与太子门人搭上线的前因后果都说给贾赦听了。当时贾赦只说自己要想想,他这里还等着消息呢,说想想的贾赦竟然带着张夫人来兴师问罪了。

于是贾敬与窦夫人瞪贾珍,贾珍正在那里瞪贾赦。本来贾敬对贾珍没有第一时间随着他们夫妻两个一起给贾赦赔礼已经不满,见贾珍竟然还敢瞪贾赦,无异于火上浇油。

贾敬上前一把将贾珍拖到椅下,上去就是一个窝心脚,嘴里骂着:“你这个没有人伦的东西,要害得贾家分崩离析吗?”

张夫人心里暗赞一句,真不愧在温柔富贵乡里还能凭本事考中进士的人,这份敏锐竟是贾家男人里少见的。就是没什么担当,只想着避世自己图清静。要是他没出家,一直这么管束着贾珍的话,说不定宁国府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

贾赦已经站了起来去拉贾敬:“敬大哥倒不必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张夫人接口道:“恩侯,事情轻重,还是由敬老爷自己判断的好。”说完就接收到了贾赦埋怨的眼神。张夫人知道自己是心急了,可是她宁愿受贾赦些埋怨,也不愿意与宁国府再有什么牵连——贾琏现在是还小,若是两府一直这么亲密下去,长大了是不是又得拾贾珍的破鞋?

贾敬听出张夫人还有没说完的话,气恨恨放下要继续踢贾珍的脚,向着贾赦道:“恩侯,你尽管说这个孽子还做了什么,我正好一顿打死他清净。”

窦夫人脸上就现出不忍之色来,可是听贾敬的听惯了,儿子做的事又着实没脸,只好悄悄打量一下贾珍是否受伤。

贾赦向着贾敬拱了拱手:“贾珍前次与我说了一事,我想着事情太大,敬大哥是族长,总得知道这族里头的人都做了什么。”说完把贾珍怎么跟自己说的都一五一十的说给贾敬知道。

话到一半,贾敬已经瘫坐到了椅子上,说完贾敬整个人已经一点精气神都没有了,指着贾珍点了又点,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见到贾敬是这个反应,贾珍也有些蒙了,他人虽然色胆包天,可是对自己的亲老子还是知道敬畏的。现在老子这副样子,明显是觉得自己做的事不好呀。

就是再不好,也不至于一副快断气的样子不是。贾珍的目光不由的看向自己的亲娘。窦夫人的情况比贾敬也好不到哪儿去,看着贾珍的目光都是直的:“孽障,你这是要害了贾家满门呀。”

贾赦看贾敬的样子,上前送上一杯茶水:“敬大哥,你喝杯茶,此事还没到不可收拾的时候。”

贾敬向着贾赦惨然一笑:“太子心胸并不宽广,此事即有人敢跟这个孽障提起,太子必定已经知晓。现在这个孽子媳妇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已经有了定论。”说到这里竟呜呜哭了起来。

窦夫人也跟着掉下了眼泪,这贾珍媳妇肚子里的孩子真是男孩还好说,若是个女孩,说不定人家早早就替宁国府准备了男孩,好与那位“公主”成就亲事。

张夫人至此才发现,自己还是把事情想得浅了,说不定贾珍原配根本不是被贾珍气死的,而是跟原主一样,被人去母留子了。

“贾珍,我有一事不明,按理说宁荣两府就在一条街上,两府还有角门相通,哪怕是我们在守孝,两府消息也没断过。我们那边都不知道你媳妇有孕,太子门人是怎么知道的?”张夫人想知道,太子是不是在宁国府安插了探子。

若是在宁国府都有太子的人,那荣国府呢?荣国公可是比宁国公还晚些才交出兵权。

张夫人这句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贾珍的目光就游移起来。贾敬一拍桌子,让贾珍的身子哆嗦了一下,才小声道:“李氏知道自己有孕之后,怕,怕,就往娘家送了信。”

“李家——”贾敬恨得咬牙。显然是李家向太子那边说了自己女儿有事,人家太子的门人才主动与贾珍勾连上的。

不管李家是出于保住自己女儿与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单纯的要向太子卖好,将宁荣两府推到了万劫不复之地是不争的事实。

张夫人对这个李大奶奶也是无话可说:你说你不明白孝期有子有多严重吧,又知道往娘家送信好保命。你即明白此事不好,那当初怎么就跟贾珍滚了床单呢,难道贾珍对自己的媳妇还能用强?

“敬大哥,你看如今……”贾赦觉得自己现在明白张夫人为何带着贾琏直接住进了西偏房,更明白夫人是多么明理。既然夫人做的是对的,那听夫人的意见一定错不了。

可是要让贾赦直接说出分宗的话来,他还是说不出口。

贾敬整个人都是愣愣的,长长叹一口气道:“都是宁国府连累了你。”

现在是说谁连累谁的时候吗?张夫人很想翻个白眼,现在是该想着怎么解决危机的时候好不好。

贾赦向着贾敬摇了摇头:“说不上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敬大哥该知道,圣人一向耳聪目明,若是珍儿的孩子真的一落地便定亲,逃不过圣人的耳目。查下去太子那里也遮掩不住。”

贾敬的头都快低到胸脯里头去了,足足过了一刻钟也没说出怎么才能不让圣人查下去。贾赦那个急性子,哪儿还等得下去,开口道:“若是放任不理,整个贾家都有灭族之祸。”

贾敬这才抬头,眼睛里满是不甘与迷茫:“那依你之见呢?”窦夫人与贾珍也一脸期待的看着贾赦。

这样的目光压力不是一般的大,贾赦救助似的看向张夫人,那三个人的目光也随着贾赦一齐看向张夫人。张夫人不看别人,只看贾敬:“敬老爷,你是贾氏一族的族长。一家之乱与一族之乱,你应该知道怎么选择。”

躲是躲不过去了,有这么一个坑爹的儿子,贾敬,请你勇敢的面对吧。

贾敬整张脸都是惨白的,好象下一刻就会断了气一样:“我身为族长,却教出这样一个孽子,实在是愧对列祖列宗。不如让我把这个孽子直接打死,再以死向列祖列宗谢罪。”

窦夫人大叫了一声:“老爷!”泪扑漱漱流下,眼里满是哀求的看着张夫人:“大太太,珍儿是我唯一的孩子,也是你的亲侄子呀。”

谁愿意有这么一个眼大心空好色成性的“亲”侄子!张夫人理解窦夫人为母的心情,可是理解能当饭吃吗,能让皇帝不找荣国府的麻烦吗?现在知道心疼儿子,早怎么不好好的教他做个安份守己的人呢。

见张夫人无视自己的哀求,窦夫人来到贾敬面前:“老爷,但凡我再多生一个,也由着你打死他就是了。现在媳妇肚子里的孩子男女还不知道,就这样打死了他,可让我日后依靠谁去?就是老爷自己,还能指望着谁给老爷摔盆打幡?”

贾敬本就委顿的身子,更加缩了起来,贾赦却看向张夫人——他与张夫人原来还觉得窦夫人挺明理的,谁知这明理之人在劝着贾敬做不明理之事。

“敬大哥,嫂夫人,现在还有一个办法保住珍儿的性命。”贾赦不得不说出口了:“那就是我们两府,分宗吧。”

分宗之后,生死各安天命。

宁禄堂内落针可闻。贾敬与窦夫人都知道贾珍与李氏所行之事,对贾家宗族会造成多么大的伤害,没脸说出不与荣国府分宗的话。可是身为一代族长,不能带着族人发展壮大,却因为儿子之故闹得族人分崩离析,贾敬感觉到了深深的挫败。

“那族人那里?”贾敬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没有提一句能不能不分宗的话,没脸提,自己儿子作死,还能拉着别人一起去送死吗?若是别人没有发现也就算了,现在人家已经发现了,再要拉着别人一齐送死,说不定自家死得更快。

贾赦与张夫人探讨过这个问题,想想道:“由着他们自选吧。”

贾姓族人多是依附着宁荣两府生存不假,可是人家对依附的对象也是有选择权的。这不祠堂一开,听说两府要分宗,族人们最先的反应就是劝,死命的劝,一定要劝得两府不要分宗。

跳得最欢的就是贾政,指责完了贾赦还跑去指责贾敬,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这两个人要是分宗的话,那就是愧对列祖列宗,将来看他们要如何向地下的祖宗们交待。

贾赦看小丑一样看着贾政,把他拉到一边告诉他自己为什么要与贾敬一房分宗。当然贾珍与太子门人勾连的事儿没说,只一个孝期有子,就让自诩孝顺的贾政哑口无言了。

与贾赦、贾敬血缘最近的贾政都不说话了,别的族人不得不做出对自己是有利的选择。大多数的族人都选择继续跟着宁国府——贾赦能袭个什么爵位还不一定,贾敬现在可是实打实的朝庭命官。

选择跟着荣国府的,不过是原来贾代善的庶出兄弟两房,外加上一直跟着初代荣国公的族叔后人,以及不得不跟着贾赦的贾政一房,一共五房重分为荣国府贾家,剩下的由原在京六房繁衍的十几房都归了宁国府贾家。

人即都在,自是将祭田之类计算清楚,侯着贾赦出了孝,再回南料理。至于金陵还存的那十二房,现在都不知道繁衍到了几代有多少房,贾赦直接请贾敬给那边去信,愿意与荣国府同宗的,到时说与他,将来在族谱上再添便可。

闹哄哄直到天黑,才算是分了明白。贾赦与贾敬商定,荣国府要修建新祠,等着建成之后再迎接祖宗牌位。贾敬是理亏的那一方,自是贾赦说什么就是什么。

别的参与分宗的族人,其实对为何分宗一知半解,不过什么时候都不缺想抱新宗主的大腿的机灵人,见贾赦几房人要走,就有人撇怪话说冷语,贾赦那混人把眼瞪去,又一个个赶紧闭了嘴。

选择跟贾赦的那四房,都是不得不选的,心里并不大痛快。听到别人出言讥讽贾赦与自己,没有一个出言反驳的,这让也一肚子不痛快的贾赦心里更加不爽,看了那四房的家主一眼:“现在新族谱未写,若是觉得跟着我委屈的,尽管去找敬大哥。”

说完也不理那四个人,自己扬长走了。贾政这个气呀,心里想着要去问问老太太怎么竟同意贾赦闹分宗,也向剩下的三人拱了拱手,循着贾赦离开的步伐走远。

剩下的三人相互看了一眼,还能说什么?自是与别人作别一声,也走了。

贾敬也早带着贾珍一齐离开了。对于选择跟着宁国府的族人比选择跟荣国府的族人多出几倍,贾敬不光没觉得高兴,心里反而越加不踏实,更不愿意面对这些新族人了。

贾政没有贾敬的顾虑,他正震撼于荣国府里头的变化。

去贾母所居的荣庆堂,是要经过荣禧堂的。才一个多月未来荣国府,荣禧堂里竟起了两处偏房,一问才知道贾赦夫妻并没有住进正房,而是在偏房内居住,这让贾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还有一路上也没见到几个奴才,见到的一个个都还面熟,可是人的精气神明显不一样,走起路来比原来快了不说,竟没有三两聚在一起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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