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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宁掩了掩鼻尖,悄无声息地往角落里缩了缩。

她的小动作没能逃过霍筵的眼睛,但他只是睨了她一眼,面无波澜地掀起车帘,淡淡道:“启程。”

他让燕宁坐上马车,绝不是什么恻隐之心怜香惜玉,只不过是怕她趁着没人注意时,从队列中偷偷溜走。

谁知道她表面软弱的外表下到底藏着什么心思,他不得不防。

霍筵“启程”的话音一落,马车辚辚之声响起。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出东城门,顺着官道,往大慈恩寺走去。

土路坑凹不平,燕宁被晃得头晕脑胀,胃里泛酸。以往晕车的时候,她都会缩在车后座里,好好睡上一觉,缓解胃里的恶心。

但她现在可不敢睡。

谁知道肃国公府的暗卫什么时候就冲出来了,把她砍成个筛子。

燕宁就这么强撑着眼皮,忍着呕意,坐着马车上熬时间。

大慈恩寺在城东的一座山上,走过官道之后,还要走一段山路。

此时一行人已经走了两个时辰,接近傍晚,暮色四合,天色也渐渐阴翳。

山路边的树林被风吹得沙沙直响,微薄日光照映出树影,树影幽幽,风声呼嚎,燕宁隐约嗅出点儿危险的气味。

她又往车厢角落躲了躲。

一直在翻看书卷的霍筵兴许是被燕宁制造出的噪音扰烦了。他皱眉抬头:“你乱动什么?”

我tm从上车到现在一句话没说,统共就动了这么两下,你叫什么叫?!

燕宁一阵憋气,咬了咬牙。

没必要争一时长短,霍筵现在在她面前,已经是个死人了,她何必和死人较劲。

燕宁立刻真诚认错,装作低眉敛首的样子:“抱歉。”

霍筵鼻尖溢出一声不耐烦的叹息,接着就低头看书了。

车厢内重归一片寂静。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车帘被风卷起又落下,窗外的北风夹杂着雪粒子,飘进车内,冻得燕宁直嘶气。

突然间,摧枯拉朽的风声中,似乎悄然出现了几声怪响声。

霍筵捏着书卷的手一顿,旋即立刻警惕抬头。

“卫九!”他大声喝道。

但还未等他话音落,突然暴雨惊雷般的声音响起,漫天的箭.矢倾泄而下,噼里啪啦地扎在车板上。

车外响起震耳欲聋刀剑碰撞声、其间夹杂着哭嚎和惨叫。

燕宁突然感觉脸侧一凉,她猛然转头,发现竟然是一支利箭射穿了车板,将将擦过她的脸侧。

我操,燕宁突然脚底板一阵发凉。

燕宁赶紧匍匐下身体,尽量自己缩成一团,防止被乱飞的箭射到。他们的目标只是霍筵,只要挺过这波乱箭,就能狗下去。

而霍筵这厢,则是紧握着手中的剑柄,蓄势待发。

他脑海中飞快略过昨日散朝时,他与梁郇那一番暗藏机锋的对话。他说,若肃国公府再敢暗中动手脚,他就会立刻将两本账簿直达圣听。

梁郇当时的面色微青。

霍筵本以为肃国公府会因此收敛了,但万万没想到,他们这是要与自己破釜沉舟!

霍筵眼神陡然锐利,他猛地拔出铁箭,手腕一转,就挡住几只飞进来的箭矢。

突然头顶响起布料窸窣的声音,片刻后,白光乍现,车顶直接被锋利砍刀一刀劈烂。

破碎的木屑乱飞,霍筵眯了眯眼,只见两个黑衣人凭空跃下,沾染血迹的刀直直冲向他的面门。

他提刀一挡,侧身躲过。

霍筵在电光火石间瞄了眼燕宁的方向。

只瞧见她缩成一团,发髻散乱,袖口被箭划出了个大口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他心里倏地一紧。

又是一波密密麻麻的箭射来,霍筵一把扯过燕宁的手臂,将她拉到身后。

他挽着剑,一边要格挡两个人的攻势,一边还要掀走飞过来的箭.矢,已有些力不从心。

一个晃神儿,一只暗处冷箭猛地扎进他的肩膀,本就重伤未愈的右臂一阵痛入骨髓的疼痛。

霍筵咬咬牙,判断了下眼前的局势。

肃国公府的人太多了,卫九他们撑不了多久了。

他必须得赶快走。

霍筵眉间紧缩,瞳仁深处一片漆黑,他望向卫九的方向。

只见卫九满脸血污,对他猛地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尽快离开此地。

霍筵死死捏住肩膀处箭杆,指接泛白,猛地一用力,将其折断。

他打了个口哨。

从远处的混乱中突然出现一声马的嘶鸣,一只枣红色的马扬起蹄子,朝霍筵的方向疾驰而来。

霍筵撑着车板跳起身,拉起扬在风中的缰辔,翻身上马。

他抽了抽鞭子,正准备策马离去时,突然目光一闪,定在了那个瑟瑟发抖的红色身影上。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了手,扯起燕宁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提起来,扔在了马背上。

那一瞬间,霍筵脑子里不再是刀光血影,他想了很多。

乱七八糟地纷杂在一起,但闪烁过最多次的,是燕宁那张素白干净的脸。

霍筵扬了扬鞭子,狠狠抽在马上。

马儿吃痛,扬蹄疾驰而去,呼啸北风迎头盖面地打在脸上。

霍筵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

燕宁从刚刚到现在,一直是懵的。

她只觉得耳边很吵,风很大,血腥味很浓。

害怕、激动、兴奋交杂在一起,让燕宁的大脑停止了思考。

然后突然间,她就感觉自己身体一轻,整个人飞了起来,落到了马背上。

燕宁伏在马背上,被颠得头晕。

她脑子也乱糟糟的一片。

霍筵救了她?蛤??

这狗逼莫不是被下了降头?

可是身后宽阔滚烫的胸膛在提醒她,这不是梦,霍筵真的救了她。

“你……为什么救我?”

她的嗓子有些涩然,声音在风中也破碎不堪。

可惜燕宁没等到回答。

她瞪着眼睛回身一看,只见霍筵肩膀上,腰侧面,都深深扎进了箭头。大股大股地往外洇染着鲜血。

他脸色也很苍白,嘴唇发青,额角青筋一跳一跳的。

似乎头痛欲裂。

不知马儿狂奔了多久,身后的嘈杂声也渐渐消散,两人跑进了一处幽深的山涧。四周空无一人,阒寂无声。

只有一处芦苇荡包围的平湖,在冬日里化了雪,发出潺潺流水声。

霍筵由于失血过多体力不支,眼皮渐渐阖上,身子一歪,一头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燕宁本就没坐稳,被霍筵一带,也跟着他掉了下去,重重的地砸在了他的身上。

霍筵痛苦地闷哼一声。

燕宁骨碌一下,下意识地爬起身,跪坐在了霍筵的身旁。

“你……你怎么样?”

燕宁看见他身上的几处口子涌出汩汩血流,染红身下的草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药……袖口里……药”

霍筵已经被那该死的头疾折磨的头痛欲裂,他眼前阵阵发黑,太阳穴像是有根针,狠狠刺入,再狠狠拔出。

燕宁闻言,立刻手忙脚乱地在他袖口中摸索一番。

果不其然,摸到了一枚挂着流苏的锦袋,打开,只见一颗褐色的药丸,散发着淡淡清香。

燕宁轻声问:“你是说这个?”

霍筵强撑起眼皮看了一眼,气若游丝地点点头。

燕宁捏住药丸的手顿了顿。

她垂眸,看向霍筵的脸。

那张向来矜贵威严的脸,在此刻褪去气势,虚弱无力,脸色苍白如纸,脸侧喷溅着暗红色的血点。看起来即将支离破碎的死去。

和上辈子居高临下、神色睥睨的霍筵,大相径庭。

恍惚间,燕宁又想起那年春猎,他唇边挂着冷笑,射出迅猛的箭,直接将自己的袖口定在了树干上。

他走近,擦了擦她脸上的血痕,然后死死捏住了她的脖子,一寸寸收紧。他恶魔般的声音在耳边低喃,他说:“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月光如水,温柔皎洁,洒在霍筵苍白的面容上。

燕宁静静地凝视着霍筵半掩的黑眸,忽地轻笑了笑。

然后,她轻轻抬手,将手中的药丸,猛地掷向了芦苇荡后一望无际的平湖。

谢谢你救了我,但对不起,只有你死了,我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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