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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远说道:“我又不?是调职回京,亦没?有需得当面?禀明皇上的事。”
只是,于情于理,皇帝哪怕只为了探究一二,也该见一见钟离远。要不?然——“皇上为什么召你回京?”
“密旨上说让我回京养病。”钟离远道,“行了,不?说这些没?用的了。你送到我身边的几位大夫,落在了后?面?,过两?日进京,到时?候,让他们给你把把脉,慢慢调理。”
攸宁蹙眉反对:“他们又不?擅长这类病痛,说是调理,不?过是拿我练手,方子不?灵,是病没?法?儿?治,方子稍微有些效果,就是他们的功劳。”
“我誊录了你的脉案给他们。”钟离远似是早已料到她会?是这态度,“在那边,找了些与你症状类似的病人。他们好几个一起斟酌着?开的方子,自然不?同?于寻常名医。”
“……”
钟离远一笑,“说定了?”
“真烦人。”
“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攸宁横了他一眼,“啰嗦。”
语声未落,萧拓施施然走进门?来,“看把你胆儿?肥的,连钟离都?数落上了?”
攸宁不?理他。
钟离远失笑。
萧拓自顾自拉了把椅子,坐到攸宁身侧,对钟离远笑道:“瞧见没?有?我媳妇儿?属小螃蟹的,横着?呢。”
钟离远看他笑得没?心没?肺的,情绪不?自主地被感染,也笑起来。
攸宁斜睇他一眼。他这张歹毒的嘴,她真是没?辙。看完手里的东西,收起来,交还给钟离远,见他手边一副卷轴,便要打开来看。
钟离远先一步拿走,“兰业拿来的,别看了。”
“她看也没?事。”萧拓并不?介意?。
“她看到有用有趣的东西,都?会?刻画到心里。”钟离远道,“我们攸宁不?止横,脑筋怕是比你都?灵。”
“还有这么护短儿?的。”萧拓打趣道。
钟离远笑,瞥攸宁一眼,“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别费神了。”
攸宁说好,转到窗前的棋桌前,闲闲地摆一局棋,让两?个男子说话。
钟离远问起林陌:“明日就进京了吧?”
“嗯。”
“你总算能松一口气了。”
“这倒是。”萧拓真就长长地透了一口气,“比自己带兵还累。军需管够,绝不?耽误,什么都?得想在前头,让人恰到好处地引导,还不?能让林陌知道是我的意?思?。那小子自负,我远在朝堂,有些话他是很听得进去,为的是变着?法?子地拧着?来。”
钟离远莞尔,“没?少上火吧?”
“嗯,好几回想掐死他。”萧拓做个手势。
“不?管怎么着?,你没?白煎熬心血。”钟离远很客观,且明显与他很有默契,“名将越多越好,年轻人纵然张狂些,你也别往心里去。内战不?止,你亲自带兵根本顾不?过来,何况最要紧的是稳固朝局。”
“明白。”
攸宁望了他们一眼。她怎么觉得,他们不?论是话题还是态度,都?显得过于熟稔了些?
萧拓起身走到书架前,浏览都?有哪些藏书,随后?道:“你这儿?的藏书,跟我那儿?差不?多,攸宁最无趣,一本女孩子该看的书都?没?有,常看的那些比我们还枯燥。”
钟离远瞪了他一眼,“就这样儿?,怎么着?吧?”
“我能怎么着??”萧拓在他对面?落座,“知道她每日不?离手的是什么书么?《奇门?遁甲》,天,起初我差点儿?给吓过去。”
钟离远轻轻地笑。
攸宁却是嘴角一抽,手中棋子险些掉下去。
钟离远瞥见,轻笑就变成了大笑。
攸宁忍无可忍,“你笑什么笑?也不?管管他。”
钟离远摆一摆手,一本正?经和稀泥,“他都?给吓着?了,我怎么管?”
攸宁语凝。
萧拓转头看妻子一眼,意?态愈发松弛,架着?腿,笑眉笑眼的,继续扯闲篇儿?,却是再不?说让她着?恼的话。
钟离远瞧着?萧拓,没?错过他看攸宁时?那至为柔软的目光与笑容,一颗心便完全落了地。
瞥见筱霜的身影在竹帘外徘徊片刻,攸宁放下棋子,走出门?去。
筱霜虚扶了攸宁,走到院外才?悄声道:“刚收到消息,老太爷正?从速赶回京城,五六日之后?便能到家。”
攸宁扬眉。
“一个庄子上的管事是老太爷的亲信,他隔三差五送东西到府中,少不?得听说最近的事,写信告知了老太爷。”筱霜道,“我们的人留意?到信差,看了看信件,觉着?不?好销毁或是拦下,要是那样,老太爷也会?起疑,结果大抵还是从速回京。”
“回来也好。”攸宁说。现在内宅的情形已基本稳定,最主要的是,她看出了三老爷、四老爷不?能对她言明的心迹,有这前提,就不?需担心三房四房反水,是以,老太爷不?足畏惧。
筱霜道:“奴婢想着?,樊姨奶奶这一两?日应该就能得到消息——庄子上的管事要是托哪个下人给她房里的人递话,我们不?见得会?留意?到。”
“这是没?法?子防的事儿?。”攸宁握了握筱霜的手,“再说了,她知情更?好。”
筱霜放下心来。
攸宁与她说起别的安排。
书房里,攸宁一出门?,钟离远就对萧拓道:“攸宁准备得已足够充分,何况还有我这边的助力。你就别掺和了。”
萧拓不?言语。
钟离远给他想法?子:“找个差事,出去躲个十天半个月的,要不?然就也病一病。”
萧拓轻笑,“想得美。”
钟离远看着?他犯愁,“你要是出面?,最后?所有的账都?会?算到你头上,所有被牵连的人都?会?对你深恶痛绝。”
“我只做我该做的事。”萧拓摸出小酒壶,旋开盖子,喝了一口酒。
钟离远蹙眉,“这时?候喝酒?”
“这两?日睡得少,火气大,喝点儿?酒能缓和一些。”
“……”钟离远倒是不?知道,酒还有这个效用。
“因人而异。”萧拓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时?间不?够用,有的事情要在饭桌上说,说完了就少不?了一通喝。早成酒鬼了。”
钟离远理解地笑了,“手还稳?”
“还成。”萧拓道,“常跟禁军那帮人混在一起,白日只要得空,就指点他们操练,顺道练练骑射什么的。”
“那就成。你要是让酒毁了,我第一个不?饶你。”
“没?到松心的时?候,出不?了岔子。”
钟离远心安一笑,说起攸宁:“我奉密旨回京,没?去面?圣,皇上也不?曾召见,攸宁起疑了。”
“她疑心病忒厉害。”萧拓说。
“我敷衍过去了。”
“明白,她要是问我,我装糊涂就是了。但她应该不?会?问我。”实际的事情面?前,无关萧府的事情面?前,她一向把他当外人。
钟离远看出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失落,笑得颇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意?味。
“笑什么?”萧拓睨着?他,“这是教出来的什么不?省心的孩子?”
钟离远哈哈大笑。
萧拓按了按眉心,又喝了一口酒。
三夫人今日的心情很好。昨晚跟三老爷说了很久的体己话,得了他的提点,有些事便知道怎么做了。
萧拓和攸宁出门?后?,她将两?个妾室唤到面?前,遣了下人,推心置腹地与她们说了好半晌的话。
昨晚才?知道,三老爷用两?个妾室气她的时?候不?少,但实际上跟她们只是表面?文章,早就放下话了:她们迟早是要离开萧府的,不?要对萧府有任何寄望,不?然,他就把她们处置掉。
三老爷叮嘱她,不?要为难两?个女子,毕竟也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几年了,不?知道来来回回受了多少夹板气。
三夫人没?吃过苦,没?过过低人一等的日子,能给的体谅有限,但毕竟是正?室,那有限的体谅在这上下也够用了。
她就想,照猫画虎就是了,四房怎么做的,她和三老爷就怎么做——他也表明了这层意?思?,相应的银钱他出。
两?个妾室听明白三夫人的意?思?之后?,竟有种终得解脱的意?思?,俱是暗暗地透了一口气。
大姨娘道:“奴婢听凭三夫人吩咐。”
二姨娘连忙附和:“奴婢也是这样想的,一切由夫人做主。”
她们还不?知道这个正?室?不?着?调没?脑子不?是一日两?日了,现下这做派,必然是得了聪明人的点拨,照着?章程行事。
那人不?是三老爷,就是四夫人或五夫人——别人倒是不?用想,要么没?工夫理会?这种事,要么是打心底当她们不?存在。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三夫人雀跃不?已,恨不?得即刻如愿,却知道要有些耐心,好歹要先知会?攸宁,得到同?意?之后?,才?能知会?老夫人。
但是这一阵难得有件高兴的事,没?人分享可不?成,她吩咐丫鬟去知会?了三老爷。
很快,三老爷派小厮来房里,交给她两?张五千两?的银票。
三夫人满脸是笑地把银票收进钱匣子,只盼着?明日就能取出来派上用场。
真难得,她见到大额的银钱也没?有动歪主意?的脑筋。
说到底,她就是那种依仗着?男子的女子,他肯温柔耐心地待她,她怎么还会?贪图有的没?的?
说起来,她对他真的是一往情深。
对,萧家男子的确个个不?俗,二老爷风雅,娘家好些人都?说四老爷比三老爷的样貌更?好,首辅大人更?是俊美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
但到了她这儿?,事情可不?能这样说。妻儿?在侧的二老爷自是不?需说了,四老爷倨傲冷淡、首辅大人过于彪悍——都?是她一听性情做派就打怵甚至希望能不?见到就不?见到的男子——她喜欢被人哄着?、照顾着?,那兄弟两?个代表的两?类性情的男子,都?是一样的,除非遇到倾心的女子,否则是打死也不?肯的。
儿?女情长是重要,但要是三两?下就把命给搭进去,又是图个什么?——这些是祖母在她豆蔻年华就提点过她的话,又细细地针对她这个人摆清楚了轻重厉害。
她铭记于心,深以为然,自那时?起,便隐隐地有了择婿的准则。
天可怜见,她遇到了他。
但在成婚之后?,他们过得一波三折。
是在她帮着?樊氏夺了二夫人掌家的权利之后?,他对她流露出明显的失望,一年起码有大半年歇在外院。
她委屈懊恼,他在她面?前,渐渐变得暴躁或是寡言少语,经常是三两?句话说得不?对付了,他就甩手走人。
那时?算不?明白生涯的账,只顾着?讨好樊氏、堵住娘家挑剔三老爷出身境遇的悠悠之口,彻底钻进了牛角尖,好几年出不?来。
……真是一言难尽的好几年光景。大好的光景,就浪费在了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上头。
近来在攸宁手里连连吃瘪,已算得她人生中最大的坎坷,但被狠狠地打击之后?,反倒开窍了,随着?一些事想通了也承认了自己的不?足之处。
往后?,好好儿?筹备生儿?育女才?是头等大事。
娘家不?管她,那也罢了,横竖她不?是还有夫君么?
心里实在欢喜,便真的坐不?住,去后?花园赏看春景。
却不?想,遇到了四夫人。
三夫人下意?识地想摸自己挨过一巴掌的脸,抬起时?才?意?识到不?妥,改为理了理鬓发。
四夫人也望见了三夫人,神色淡淡地走过来见礼,“三嫂也来赏花?”
“是啊。”三夫人多少有些不?自在,还礼之后?,问道,“可有什么有趣之处?”
“还是先前那些景致,只是比往年更?鲜活了些。”四夫人道。
“……”三夫人抿了抿唇,“是,持家的人换了,打理园子的人自然更?尽心。”
“原来三嫂也知道啊。”四夫人徐徐笑开来,欠一欠身,“我过来一阵子了,该回房了,这就走,以免扫了三嫂的兴致。”语毕,施施然走开去。
“嗳你这个人!……”三夫人捏紧了帕子,“我是说错过话,可你不?也当下找补回去了么?”她都?快让四夫人闹得分不?清一个事实了:是言语更?伤人,还是给人耳刮子更?伤人?那怎么算都?是半斤八两?啊,怎么这妯娌还真记恨上她了?
四夫人心生笑意?,转身瞧着?三夫人时?,仍是淡漠的神色:“有的话,远比掌掴别人一通更?狠。如果我是昨日的时?夫人,情愿攸宁二话不?说地给一通耳刮子。”
“……”三夫人哑声。
四夫人真不?是嘴上饶人的性子,继续道:“三嫂不?着?调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总不?能说,你刚有点儿?向善的意?思?,别人就要一味地捧着?哄着?,凭什么?那根本就是你该做的。再把你惯得得意?忘形了,算谁的?”
“……”三夫人还是无话可说,十分沮丧。
“你真安生了,别人自然就把你当一家人了。”四夫人徐徐转身,“得了五弟妹全然的认可,我自然就也把你当手足一般对待。”
原来转变只能让夫君即刻另眼相看,别人还是对她存着?戒心。“好吧……我不?再添乱就是了。”她讷讷地道,与其说是说给四夫人听,倒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的。
宫中,御书房。
皇帝问杨锦瑟:“在竹园?要常住在那儿??”
杨锦瑟道:“应该是,这几日那边陆续添了不?少人手,有条不?紊地打理着?竹园各处,不?想常住的话,不?需如此吧?”
皇帝垂了眼睑,似是想到了什么事,叹息一声,又问:“今日午后?之前,攸宁见没?见过钟离远?”
“属下不?知。”杨锦瑟面?露愧色,“若是见过,应该是钟离远进京当日,可是他分外警觉,进城后?把我们的人甩掉了。不?知他落脚处,平时?除了阁老愿意?,也没?法?子留意?到他和萧府中人的行踪,就……”
皇帝没?有不?悦,这类情形,她早已习惯了,反而笑了笑,“眼下知晓钟离远的落脚处就行。吩咐下去,只要攸宁递牌子进宫,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替朕传话给她,可当即进宫。”
杨锦瑟不?明所以,但还是处于习惯性的绝对服从而当即称是。
今日杨锦瑟夜间不?需当值,申时?下衙后?便如常回到了家中。
刚换了家常穿戴,回事处送来一份请帖:“送帖子的人还在等着?呢。”
杨锦瑟看过,挑了挑眉:竟是攸宁请她去周记当铺喝茶的请帖。
哪有请人到当铺喝茶的?
那个丫头片子,只要是看着?不?顺眼的人,便是不?论何事都?会?做得不?伦不?类,让人心里或大或小的膈应一下。
杨锦瑟心里虽然挑剔不?满,却很快吩咐回事处的人:“我准时?前去,赏递帖子过来的二两?银子。”
“是。”
回府的路上,攸宁琢磨好半晌,还是决定告诉萧拓:“老太爷要回来了。”
“什么?”萧拓当真是吃惊了,星眸一瞬不?瞬地凝着?她。
攸宁笑开来,“真的。先前我担心樊姨奶奶总跟老太爷告我的状,就让人留意?老太爷一些,今儿?就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萧拓刮了刮眉骨,很是无语。
父亲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为了樊氏么?难不?成年老了反倒要唱一出宠妾灭妻给他看?
唉……相安无事地活着?不?成么?
他切实地烦躁郁闷起来。
攸宁瞧着?,多少有点儿?不?落忍,轻轻抚着?他面?颊。
他看她,歉然地笑,“真把你拉进火坑了。”
“不?是你说的,我能如鱼得水么?”攸宁反过头来宽慰他,“真不?算什么,你可别小瞧了我,连你都?不?怕,我还能怕谁?”
萧拓不?知足的笑了,把她搂到怀里,用力亲了一口。
这份儿?亲昵喜爱,延展到了床笫之间。
或是轻轻浅浅,或是直接钝重。
只为哪怕某一个瞬间、某一刻的不?可控制的默契。
直到她在他臂弯酣眠。
她是有些没?好气的,睡前嘀咕,说明儿?不?是要上大早朝么?这是故意?纵着?我不?服侍你更?衣送你出门?啊。
一本正?经地抱怨,跟真的似的,她何时?肯留意?照顾过他?偏偏理直气壮的,声音又绵绵软软的,想来就让他唇角上扬。
可不?论如何,他都?是满心愉悦。
大夫给她把脉调理的事儿?,钟离远已经解决——虽然她会?不?会?因着?抵触作妖还两?说,但起码是接受了。
如此一来,心头的大石就向下落了三分。
天没?亮,他恋恋不?舍地安置好怀里的人,给她盖好被子,从速洗漱更?衣,转去外院,一面?用饭一面?交代了亲信一些事,随后?赶去宫里。
攸宁醒来时?,看到身侧空空如也,差点儿?怀疑昨晚自己做了一场旖旎至极的梦,再想想,活动下手脚,就确定不?是了。
说白了,她就从不?是有做旖梦的闲情雅致的人。
让她怀疑不?真实的原因,或许只是因为萧拓一时?异于往常的温柔,一时?又比强悍时?更?强悍。
害得她真晕头转向了。
要命。
不?想起床还要强迫自己起来的时?候,太要命了。
要到何年何月,日子才?是自己说了算?
那样的光景就算实现,自己又能享受几日?
攸宁尽力地拂开了这些想法?,神色如常地去福寿堂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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