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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喜笑颜开地,阔步登上了龙撵,起?驾离开了月照宫。

看着离开的父皇背影,江央公主忽地笑了。

陆危与?一众宫人匍匐在地上,一直到看不见了那一行人的身影,他才连滚带爬的回到殿中。

他见公主正静静地委身伏在地上,埋头在臂弯里,双肩微微颤动着,慌忙将少女扶了起?来。

“殿下,殿下。”

琉璃泉殿中一片静谧,花影摇动,江央公主抬起?头路,眼尾发红。

“无妨,今日之事休要传出去。”江央公主雪白的脖颈上尽是淤青,连同?臂肘手腕,也被磕得青一块紫一块。

饶是如此,她的第一反应,还是封闭这一切。

这些?无需公主多言,陆危就?已经都吩咐下去了。

“卑臣晓得,绝不会有任何消息传出去。”

抬起?头四?目相对?,他的目光,与?江央公主如出一辙的悲哀。

不知道是哪里触动到了江央公主,她突然嘶声幽沉道:“你出去。”

陆危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掩下了眸中的忧虑之色,一言不发地垂首退出了殿中。

宫人们?轻声细语的说着话,陆危突然感觉外?面似乎有人,向外?看了看,却只是风掠过竹梢,摇曳多姿。

“殿下从晌午安歇后,一直未曾传人伺候。”宫女摇了摇头,低声回答。

“卑臣请殿下安,已经该用晚膳了。”陆危跪在了帘帐外?,眼睛觑着面前?的湖碧色帘帐,一动未动,再次扬声:“殿下,卑臣恭请殿下梳洗用膳!”

帐中人还是静悄悄的,没有应声,只有殿外?的夜风吹竹叶声。

陆危想到了什么,想到午后那双淡漠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登时心中一紧,顾不得什么规矩了,迅速起?身上前?撩开了帘帐。

江央公主侧身朝里躺着,盖着薄薄的芙蓉色绸面锦被,乌发披散,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撩起?殿下散在鬓边脸颊的发丝。

江央公主的脸颊湿漉漉的,皮肤依旧是柔软温暖的,陆危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怕了?”

突然,江央公主睁开眼,直直地看向他,幽幽的问,气息不稳,缓缓撑着手臂坐了起?来。

“卑臣怕什么?”陆危的声音很轻。

“怕本?宫死了,尔等殉葬。”江央公主黑漆漆的眸子,定定地凝视着他,毫无波澜。

陆危望她一时笑了,真好,殿下依旧,

“卑臣怎么会怕呢,殿下明鉴,陆危之心,日月可表。”陆危低垂着头,声音却莫名有力。

“万请殿下,莫说这等颓丧之语,”陆危退了两步下去,恭敬地跪在床榻之前?,语气郑重道。

江央公主本?是坐在床边,这时赤足站了起?来,从他身边缓缓地走过去。

侧首俯视着他,素手轻缓地压在他的颅顶,目光意味不明:“你们?纵然怕死,本?宫也不会怪罪的,尤其是你,陆危。”

陆危压了压喉头的哽咽,道:“即使殿下来日……卑臣愿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起?来吧,你我何必说这些?,陆危此言,吾心无忧。”江央公主赤足下来,踩在织锦地衣上亲自扶起?他。

“公主,当心脏了脚。”陆危还不忘提醒道。

江央随意踏着绣鞋走到了外?殿。

“你也坐过来一些?。”她支颐坐在高高的位子上,召了陆危近前?来,自己略微俯下身,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的眉眼。

总是陆危在赞美她的容貌,可是,她从来没有这样细致地看过他,像是想要把这个?人刻入心中。

她不愿意一眼将喜爱的东西看个?尽,总是想着来日方?长。

陆危起?初有些?窘迫,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就?越发的自然,甚至含笑回视公主殿下。

“谢家?怕是要反。”江央公主忽然风轻云淡地道。

陆危惊疑不定:“殿下,这可乱说不得的。”

江央难得坚持地问道:“若是谢家?反了呢。”

“卑臣会守着殿下,哪里也不去。”陆危双目坚定,即使他知道,若真的有那一天,不论公主对?他是如何的,这些?时日的恩宠已经足够他来回报公主了。

江央公主忽然抱住他,一叠声地唤他:“陆危,陆危,陆危……”

“我仿佛,成了父皇这样的人。”

父皇高兴了,便对?谁都喜欢,宠着纵着惯着。

可他若恼了,便见谁都不顺眼,他便不再纵着她。

“殿下此话从何说起??”陆危本?想说不是,可是思及殿下的孺慕之情,又说不出口来。

江央公主忽地低眉笑了,婉转涩然,凝视着他,失神地说:“不,我不是父皇,我也做不到的。”

父皇从没有想过,被他舍弃的人,是有多么悲恸。

如果不能活,便去死。

“本?宫不晓得,母后会不会想要见到我?”她也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凉薄之人,母后会想到看见她这样的女儿?吗?

“殿下,卑臣不会让您独自一人的。”陆危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脊背。

良久,陆危出其不意地问出了一句话:“殿下心中可怨恨陛下?”

江央公主:“怨恨父皇?我为什么要怨恨父皇,他并?没有亏欠我什么,父皇本?就?不是亏欠我的。”

她是公主,也许她不是这片疆土的主人,也不是这座王宫的主人。

但她享受了这一切的供奉,她享受了这片土地的果实,她也是皇族的血脉,她不能为皇族蒙羞。

父皇曾待她极好,给了她十二年的宠爱。

可他也是有生?杀予夺之权的父皇,那么此时,谁还敢心安理得的,享受这恩宠,谁还敢肆意违背他的圣意。

江央公主笑了笑,说:“若是真有来世,你想做什么样的人?”

“卑臣想要做和苏公子他们?一样的人,能够来求娶公主就?好了。”

陆危卑谦地躬身抬起?左手,江央公主将右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腕,一如初遇。

江央公主伸出了柔软白皙的指尖,顺着他的手腕内侧,渐渐向下滑去,随即将舒展开的玉指与?他十指交握。

“殿下?”

江央声线平稳安然:“现?在你就?可以,你就?可以是本?宫的夫君。”

“卑臣不敢。”

“为何呢?”

陆危唇瓣颤抖:“卑臣生?而卑贱,不配公主天人之姿。”

“你所说的话,我都已经听过好多次了,”江央公主掩住了他的口,定定地说:“可是,陆危,你是本?宫钟爱之人,你不配,又有谁配呢?”

陆危的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了许多人,个?个?都是人中龙凤,都城翘楚,如何就?比不上他一个?宦官了呢。

江央没有理会他的神游天外?:“本?宫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长到我以为到了白头。”

“公主正值妙龄,怎么会到了白头。”陆危好笑道。

普世间的女子对?白头二字,估计都不会太喜欢的,那代表着年老色衰,谁不愿意自己青春永驻呢,哪怕是自古以来成大事者的帝王将相。

江央掀起?眼睫,道:“因为有一个?想要到白头的人。”

陆危阔步走出去,整个?人焕发新生?一般,对?在外?待命的宫人道:“来人,为殿下梳洗更衣。”

半夜里,整个?月照宫都人声鼎沸起?来,自午后私下里揣揣不安的宫人们?,也同?样松了口气,公主殿下无事,皇帝也一直未曾降罪下来。

陆危也恢复了平静的神情,想来是没有事了。

忙碌的宫人如行云流水般,安静温顺地伺候公主梳洗,整个?宫殿仿佛水洗过了所有的灰尘旧雾,焕然一新。

“殿下,这道是新菜,樱桃入菜,汤汁浓郁鲜美,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陆危是五殿下送来的,又是当初皇帝赏与?五殿下的。

一直以来,对?公主都是殷勤备至,即使五殿下与?江央公主发生?隔阂之时,也未曾将陆危要回去。

捧荷:“啊,那座秋千架就?是公主回宫之前?,陛下当初命人修的,只是不让告诉您。”

江央公主失神片刻,她指尖抚过冰凉的秋千架,唇角微抿。

“阿姐,我听说你醒了,才敢来看你。”宜章看到阿姐好端端的,被人伺候着用膳。

听着陆危轻声细语地说话,看不出任何的端倪来。

他寅时来过一次,可宫人说阿姐正在休息,不敢打扰,一直让人等月照宫的消息。

大半夜的,匆匆换了衣裳,就?带人过来了,路上提灯的宫人,几乎都追不上他的脚步。

“五殿下。”

宜章进入月照宫后,看见宫人们?正在忙碌。

“阿姐,你没事了吗,父皇他是不是?”宜章忽然不敢问下去,怎么问,问父皇是不是想杀了她。

“不要问,宜章,不要问。”江央公主坐在月照台上,宜章身穿的月白竹叶暗纹长身束袖薄袍。

这少年郎,已经有了几分属于青年的清朗之相。

宜章便不再追问,转而满心依赖地问道:“阿姐,你不会再离开我吧?”

“不会的,姐姐会在月照宫,永远的守着你,”说完,江央公主顿了顿,眺望月影之下的宫阙巍峨,平静地补充道:“就?像母后一样。”

月夜静谧,风清水软。

江央公主的眉间,本?应是充满了,对?良人琴瑟和鸣的希冀,可这如同?死水一般的清寂,让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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