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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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子臻还没从见?到宋尧旭的愕然中?缓神,宋尧旭就直接低声?训斥他:“一日三餐一餐都不食,你是蠢还是傻?想让自己活活饿死?在牢中?吗?”
刚训斥完,他又对上了祁子臻迷茫的视线,懵懵懂懂,像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小?孩。
宋尧旭一下子就心软了,叹口气,柔和语气说:“就算是没有胃口多少也先吃点,听话,好不好?”
他蹲在了祁子臻面前,清浅的兰花气味幽幽驱散掉阴暗的霉臭味。
祁子臻愣愣地看?着他,半晌后才回过神,堪堪避开他一如既往关心的目光,撇过头去?硬地问:“殿下为何还要关心一个伤害您的刺客。”
“可是子臻不可能是刺客吧。”宋尧旭眉间?轻蹙,“虽然我醒来之后他们?都说是你刺伤了我,但当我问及有谁亲眼看?见?你用剑刺入我左肩时,又无一人敢应答。”
祁子臻交叠放在双膝上的手微微握紧,接着又听见?宋尧旭继续分析。
“我问过当时在场的每一人,从抓你的侍卫到后来的宫女?太监,他们?全都是在我已被刺伤之后出?现的,我认为他们?所见?未必就是真的。”
祁子臻低着头,在阴暗的牢房中?让人几乎看?不清他的情绪。
他沉默地听完,又忽地开口:“但是我对殿下的态度一直以来就不太好,不是么??”
“嗯?”宋尧旭似乎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半会儿轻笑一声?,“恭敬乖顺,说一不二,这态度还不算好么??你可比我那群不省心的皇弟们?态度好多了。”
祁子臻挣扎着轻声?补充:“那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宋尧旭打断他的话,抬起?右手轻轻抚上他的发梢,“他们?是我真心相待的弟弟们?,你是我真心相待的好友,本质来讲都是一样的。”
然而宋尧旭话中?的“真心”恰好戳中?了祁子臻一直以来逃避的点。
【“真心?你也配?”】
【“我怎么?可能跟你这样一个白眼狼做什么?真心朋友,真是可笑。”】
【“……”】
【“你算什么?东西,还敢奢求本世子的真心?”】
【“区区卑劣弃子,还真是异想天开。”】
【“……”】
一句又一句的嘲讽,一次接一次的咒骂,无穷无尽的痛苦如翻涌潮水般将祁子臻吞噬淹没。
“真心这种东西,我怎么?可能会有……”
他的双手越攥越紧,半会儿后忽地挥开了宋尧旭的手,嗓音变得微微有些?哑,低着头看?不清情绪。
他的声?音有些?小?,态度转变得也突然,宋尧旭甚至顾不得被拍痛的手背,愣了一会儿后眉眼中?聚起?更多的担忧:“子臻,你可是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我吗?”
但祁子臻已经听不见?宋尧旭说的话了。
他脑海中?一遍遍地回放着现世陈哥步步逼近时一字一句毫不留情的话语,还有前世他被宋季启关进那个小?破屋时宋季启一次又一次的言语侮辱。
潜移默化之间?,他们?说的话都深深扎根在他的脑海之中?,就连他自己都默认了这样的事实。
“我不过是污浊肮脏的白眼狼,是一枚卑贱的棋子。”
“我也曾天真地想回报对我好的所有人,可是我等?来的却只有一次次地被背叛,一次次地被伤害,一次次地被践踏真心。”
寂静的牢房中?,几近哽咽的声?音静悄悄地占据了所有响动。
祁子臻双手紧握成拳,甚至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动着。
他的命运只会是在所有人的唾骂中?孤寂地死?去。他的手沾过别人的血,他的全心付出?不过一场笑话,他永远就只能将自己冰封隔绝在一切之外,冷漠地拒绝所有,孤零零地选择离开。
“子臻……”宋尧旭心底一揪,伸手想要去触碰,却被祁子臻重重拍开。
“啪——”
他在刺耳的声?响中?抬起?头,红着眼眶死?死?地盯着宋尧旭:“我只不过是想祈求一份同等?的真心,我究竟有什么?错?!你又要这样卑劣低贱的我还怎么?相信你们?所谓的真心!”
喑哑哽咽的嗓音割裂天牢中?的死?寂,就好像一只濒临死?亡却还要假装凶狠的小?兽,企图赶走所有想靠近的人,不管对方究竟是恶意?还是好心,唯有孤独地沉沦才是他的宿命。
可是下一刻他却蓦地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拥住。
祁子臻愣住一瞬,随后拼了命似的要挣扎出?来,宋尧旭却越抱越紧。
他的面容还有些?虚弱,但声?音柔和坚定?:“抱歉,我不知你曾经历过什么?,我也很心疼你的遭遇,可我也希望你能稍微冷静一下,先听我说,好吗?”
情绪已经在崩溃边缘的祁子臻根本就听不进他的话,无意?之中?重重地推在宋尧旭受伤的肩头之上。
“嘶……”被推开的宋尧旭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眉间?紧蹙,浓烈的血腥味一点点晕开来。
祁子臻被掌心不经意?间?触碰到的大片温热拉回神智,看?着眼前人苍白的脸色,伸在半空中?的指尖轻轻蜷起?。
半会儿后,他轻颤着吸了一口气,堪堪撇过头去,眼角还泛着一丝红意?。
见?祁子臻神色终于没有那么?偏执,宋尧旭轻叹口气,转而抬手轻轻为祁子臻整理凌乱的发丝。
他的另一只手稍稍垂落,手背还有一道祁子臻方才留下的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中?醒目刺眼。
祁子臻瞥了一眼他的手背,最终还是任由宋尧旭动作,只是又将自己蜷缩束缚在小?角落里,声?音沙哑地开口:“您走吧,反正我早已心存死?志,您又何必如此费心费力。”
可是紧接着,他的脸颊上忽地覆上了一丝微凉的温度。
宋尧旭伸出?指尖轻轻擦去了他脸颊一侧浅浅的泪痕,动作温柔细致,仿佛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那在我走之前你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这次祁子臻没有再推拒,就见?宋尧旭让身后的“狱卒”把食盒拎进来,他才发现“狱卒”竟然是崔良扮的。
崔良把食盒放在祁子臻面前,打开来端出?里面的几碟糕点。
糕点很小?,也很精致,是之前祁子臻在国师塔中?见?过的。
许是见?到祁子臻微微的失神,宋尧旭缓和神色柔声?解释:“这是国师亲自做的。他听说你不肯用膳,想着你爱吃甜食便做了些?送来,或许你会愿意?吃几口。”
祁子臻顿了一下,没有说话,沉默着拿起?一块糕点轻轻放入口中?。
甜而不腻的味道包裹着舌尖,是他只在国师塔吃到过的、轻和的味道。
是只有宁清卫才能做出?来的味道。
见?他的情绪终于比方才要好上一些?,宋尧旭轻轻叹口气,坐到了他的身侧,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我也不清楚你曾经经历过什么?,或许没办法与你共情。但是我希望你知道,你没有错,你也不是什么?所谓卑劣低贱的棋子,你是我放在心底最珍重的人。
“我知你如今或许很难再相信别人,但我希望你不要因为一些?不怀好意?的人轻易放弃你自己。”
他的嗓音比初来时要更虚弱些?,可是依旧充斥着春日般的暖煦,宛若一汪清泉,不断地尝试着消融寒冬留下的坚冰。
“不管是我、是崔良、是国师,亦或是小?善,我们?都是真心实意?地在与你相处,你现在不愿意?相信也没有关系,但我也希望你能给我们?时间?,来证明我们?的真诚。”
小?善……
呵。
祁子臻始终低着头,叫人看?不清情绪:“那只是您以为的真心罢了。”
然而宋尧旭并不理会他话语中?的嘲讽,认认真真地继续说:“是,别人的真心与否我确实不能断定?,但我可以明确地说我从未打算欺骗你的感情。
“倘若我没有真心待你,你觉得我会在所有人都指认是你伤我时选择相信你吗?我又会因为你不肯用膳而出?现在这里吗?”
祁子臻无法反驳。他从头到尾就没有怀疑过宋尧旭的真心,因为宋尧旭本来就是一个过分温柔的人。
他始终害怕的仅仅是宋尧旭会轻易听信他人言语,毫不留情收回曾经给予他的一切。
可是宋尧旭没有,甚至还对他说了相信。
他侧头看?向宋尧旭,看?着他眸底的认真是那么?纯粹。
一如之前相处的每一日,温柔得令人根本就找不出?一丝作伪的痕迹。
他又看?向了宋尧旭受伤的肩膀,素黑的衣料上仿佛被什么?东西浸湿,染出?一片深色污渍。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要相信他真的能够渴求到一份干净的真心。
祁子臻沉默半会儿,忽地嗤笑一声?:“那倘若我说,这次事件与观王有关,您可信我?”
“皇叔?可……”
他的话题转得突兀,宋尧旭愣了一下就下意?识想要反驳,但他的“可”字刚说出?口时,就见?到祁子臻眼底微微闪烁起?的一点光亮迅速黯淡了下去。
仅仅是这一瞬间?的迟疑,就能掐灭他微弱的希望。
宋尧旭感觉心底忽地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尖锐地疼,原本的反驳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沉吟片刻,最终认真地答复:“好,我会往你说的方向去调查一下的。不过我自幼敬重皇叔,在找到确凿证据前,我只将皇叔当作怀疑对象,这样可以吗?”
祁子臻垂眸没有应声?。
宋尧旭摸不清他此刻的想法,但碍于目前情况不适合久留,轻轻地又揉了一下他的发梢,温声?道:“不论如何,我都会尽早接你出?去的。”
“另外,”他顿了顿,继续补充,“这几日我不方便再来,你要好好用膳,若是冷了就同崔良说,让他给你带些?保暖的物什。
“若是还想吃糕点也告诉崔良,我再去找国师给你做。天牢环境阴冷,你也莫要总是蹲在角落中?,记得好好休息。”
他叮嘱了许多,到最后才总算切入正题,微微压低着嗓音:“至少……至少请你一定?要好好活到洗清你冤屈的那一日,好不好?”
祁子臻蓦地抬头看?向宋尧旭,径直撞进了他近乎恳求的视线。
半晌后,他收回目光,低声?应答:“好。”
轻飘飘的一句话几乎要随着摇曳的细微烛光一同消逝。
得到保证的宋尧旭多少也松口气,简单告别后起?身同崔良一道离开。
第二日,崔良还是会伪装成狱卒来给祁子臻送饭,这一次祁子臻没再拒绝。
因为崔良买通了真的狱卒,这才他不必要同昨日一般来去匆匆,陪着情绪好了很多的祁子臻在用膳时聊了会儿天,祁子臻还顺便问及当初崔良态度改变的事情。
崔良挠了挠头,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当初我见?祁公子态度这么?恶劣,以为祁公子是仗势欺人的人。后来祁公子从观王府宴席跑出?去那次,属下同殿下一道在京城中?寻你,殿下在这期间?与属下说起?过关于祁公子的事情。”
“关于我的事情?”祁子臻看?起?来有些?困惑。
崔良点点头:“嗯。殿下说祁公子本性应当不是这样的,只不过可能从前经历过什么?,再加上那次祁公子的情绪反常,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祁子臻却明白了。
崔良应当是默认他曾经遭遇过一些?十分糟糕的事情,糟糕到会令他情绪失控。
祁子臻想起?当时回到房间?后那个被加了锁的琴盒。
不得不说,宋尧旭真的是一个很贴心的人。他明明全程都不在现场,却能根据一些?细枝末节推测出?自己反常的原因。倘若不是真的关心自己,他是做不到这个地步的。
如果能对这样一个人放下心防,或许会是很惬意?的事情。
祁子臻低头吃完最后一口饭,将碟碗筷整整齐齐放回食盒内,掩盖住了一瞬波动的情绪。
崔良见?他吃完也不多逗留,盖好食盒的盖子告辞离开。
祁子臻颔首致意?,随口说了句:“辛苦你了。”
“无妨,这是属下应做的。”崔良笑了笑,“果然殿下说的没有错,其实属下觉得放松下来的祁公子确实比之前亲和很多。”
祁子臻指尖微蜷,低着头避开崔良的视线,没有应声?。
崔良也没有多说什么?,提着食盒将牢门重新锁上便离开了。
听着沉闷的脚步声?一点点远离,他才轻吐出?一口气,准备在稻草堆上暂时休息一会儿。
但是还没等?他付诸行动,又听到一串折回来的脚步声?。
他以为是崔良忘记拿什么?东西了,抬头就要问时,却瞧见?了站在门口的祁子善。
祁子善穿着宽大的黑色斗篷,神色被掩盖在兜帽之下。他手中?拎着一个小?盒子,双手握得很紧,关节都微微有些?泛白,看?起?来十分局促紧张。
祁子臻无意?同他这位弟弟周旋,漠然问:“何事?”
小?孩咬了咬唇,往四周环顾一眼后将手中?的小?盒子放在牢房前,压低着声?音飞快地说:“里面有张纸条,请兄长务必、务必要看?一下!”
说完他扯了扯兜帽,慌慌张张就跑走了。
祁子臻被他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
反正在牢房中?闲着也是闲着,他干脆走过去看?看?祁子善说一定?要看?的纸条里写着些?什么?牛魔鬼怪。
他打开小?盒子,发现里面装的是一碟糕点,糕点旁边塞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祁子臻捡起?纸团打开,上边只写着三个字——
不要吃。
字迹很潦草,隐约带着些?行书的豪放,像是匆匆忙忙之间?写下来的。
祁子臻看?着字条,眉梢轻挑。
这个字迹他很熟悉,是属于两年后的祁子善的。
他清楚地记得是前世刚穿书进来时,他因为嫌弃祁子善写的字太丑,每日押着他在书房中?练字。
起?初他是想让祁子善练出?端正整齐的书写,后来不经意?间?发觉他在行书方面似乎更有天赋,便引导着他去练习行书。
待两年后,年仅十四的祁子善已然书写出?几分行书风骨来,祁子臻还一度觉得很欣慰。
但如今的祁子善可从未被他抓去练过什么?书法,能写出?这样的字只能有一个原因。
祁子臻看?着纸条字迹,眸底神色晦暗。
……
约摸又过去两刻钟,祁子臻在闭目养神时听见?了尽可能放轻的脚步声?。
脚步声?来到他的牢房前时,又变得更为小?心翼翼,似是误以为他在休息,怕惊扰到他。
接着他就听见?祁子善轻轻拿起?那个小?盒子后忽地轻吸一口气,慌里慌张握住牢房的铁杆子,几乎是急切地喊:“兄长?兄长!”
或许是过于着急,祁子善的声?音比一开始要大些?,突兀地回响在牢房中?。
祁子臻怕他招来真狱卒,没等?他喊第三声?时便睁眼,冷冷淡淡地看?向牢房前的小?孩。
祁子善刚要出?口的“兄”字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地破碎掉。
他见?到祁子臻似乎不像有事的样子,愕然之后稍稍松了口气,避开祁子臻的视线扯扯兜帽:“对、对不起?,打扰兄长休息了,我这就走。”
“站住。”祁子臻在他转身时倏地开口叫住。
他背靠冰凉牢壁,单膝屈起?,眸色冷然,像是蛰伏在幽暗牢房中?的一只猛兽,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骤然跃起?,撕裂所有敌人。
天牢中?的烛光忽明忽灭地闪烁,黯淡的暖黄更叫人后背?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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