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雪落满了山（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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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这应该是一段知恩图报的佳话，如果林原耕三没有看见为他换药的十五岁的秋子。

最终，林原耕三以“希望秋子和他一起离开”为要求，答应把自己“储食”里的粮食全部分发给这个村落。

这样趁火打劫的行为，的确卑劣。

夏目漱石在得知这一连串的经过后，差点愤而断交，直到有一次林原耕三在喝醉酒时，露出一种羞愧到流泪的表情，“因为当时在隐约中感觉到……如果就这样离开的话，可能再也见不到秋子了。所以……我的自私心作祟，带秋子离开了那里。”

夏目漱石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最终只能叹息。

他的这个朋友是一个感情极为内敛的男人，为人正派而沉稳，但就是这样的人喜欢上了一个年幼他三十岁的少女，并且强迫她离开了自己的家人。

更糟糕的是，他还带着年仅十五岁的秋子上了战场。

后面的事情，夏目漱石已经不想再回忆，这实在是一个糟糕到极点的故事……而这个故事里最无辜又最悲惨的主角就是秋子。

在寒冬的一天，她不过是遵循自己母亲的嘱咐，提着熬了草药的药壶走进负伤的林原耕三的房间。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却被迫离开自己的母亲、自己的妹妹。

最终作为朋友，夏目漱石只能说，“等一切都结束了，就送这个小姑娘离开吧，送她回到自己母亲身边。”

林原耕三答应了。

然而，就如林原耕三在冥冥之中的感知一样——他们无法找到属于秋子的那个村落了。明明它就在一片雪山环抱之中，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落，但无论怎么，就是找不到了。

于是，秋子在这个世界，在这个远离了她的母亲、她的妹妹的世界孤独地生活了好多年。

从战争时，到战争结束时，从林原耕三旧病复发卧床时，再到他去世时，秋子一个人孤独地生活了好多年。

夏目漱石看了一眼身旁正吃着草莓的秋子。

从秋子身上很难看出她出身于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她有很高的文学素养，有不错的审美趣味，谈吐行事、接人待物都温文尔雅让人舒服。也许是她的母亲将她培养得好。

“最近怎么样，秋子？”夏目漱石又问。

“最近很不错呀，养老院的大家也过得很不错。他们就等着我明年和他们一起过新年啦。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夏目君。”秋子笑道。

新年的话，秋子一般是每三年回一次养老院，和养老院的老人们一块儿过。明年正好是三年。

夏目漱石又沉默了一下，他吃完手里的铜锣烧，问了另外一个他一直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你憎恨他吗，秋子？”

那个他指的是谁当然不言而喻。

秋子笑着用纸巾擦拭自己沾满草莓汁液的手指。

“假如我憎恨林原君，又怎么会去扫墓呢？”她有些无奈地看着夏目漱石，“夏目君，我已经放下了，你也放下吧。”

“有什么好憎恨的？夏目君，很多时候，人都是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的。”秋子说，“和林原君在一起的这些年经历了许多，也让我成长了许多。爱啊，恨啊……什么的，早就没有意义了。现在的话，我只想要平凡地、安静地、让自己感受幸福地活着。”

“一定会的。”夏目漱石说。

夏目漱石和秋子一起远眺庭院外那处落满了雪的山头。

在寂静的天空中，那座雪白的山已经不知道伫立了多少年。

这个世界有很多落满了雪的山，尽管没有一座山里有秋子的母亲、秋子的妹妹、秋子的家，但都没有关系，如今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