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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侦探,他更像是个诗人,敏锐而温柔。因为头脑敏锐,不得不直视地面的许多苦痛,又因为有颗温柔的心,所以又常常仰视天空。他像是完全契合卡莱尔历史观的英雄人物。
双脚永远踏在大地上,永远直面人生的风雨,却时不时飞到天上去看看孤高的云。国木田常常会拿着一个命名为理想的笔记本,按照上面的规划一丝不苟地执行下去。
每做到一件事,每前进一小步,他便离理想更近一步。国木田将理想贯彻始终。
这才是他。
我问国木田,“你读过卡莱尔的英雄论吗?”
国木田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他肯定在奇怪本该回答的人怎么提了问题。
“在还是私塾老师的时,我很喜欢那本书,至今还记得那句……”
“高峰的云哟。”我接上了国木田的话茬,笑着看向他,“是它吗?”
其实在我还没说完的时候,国木田的眼睛便亮了亮,并不是因为他受到了鼓舞,而是纯粹找到同好的欣喜。
“我也很喜欢这句话。高峰的云一定又自由又美丽吧?想飞到天上多看看云不是理所当然吗?”
国木田沉下声音,他的脸色也暗淡下来,像太阳和月亮一眨眼间都躲在了乌云后。
“可我说不定会把云给挡住,这样其他人就看不到了。”
“你挡住的是乌云。没人想看到乌云。”
“不、那分明是漂亮的……”
国木田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你会看不出好坏,看不出明暗吗?还是说,你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我其实有些强辞夺理了。看了这么多书、也写了不少东西,渐渐发现自己其实秉持着怀疑主义。
永远在两个方向左右摇摆,拿捏不定主意,甚至偶尔觉得这两者时时刻刻转变也说不定。
就像我在今昔物语中看到的故事——不愿做强盗的罗生门出城后便义无反顾当起了贼。
但我怀疑一切不代表也要将自己的想法投诸于人。既然国木田选定了他的道路,我能做的也只是鼓励他走下去。
国木田垂着脑袋,看上去依旧耿耿于怀。
我继续说,“就算你要脚踏大地永不停歇地走在大路上,偶尔也飞到空中看一看吧?”
“指不定会发现地上的美丽之处呢。”
在沉默了好一会儿,国木田忽然这样说:“老师,有您这样温柔乐观的人听我说话真是太好了。”
他虽然偶尔有些急躁,却是大家公认的那种极认真的人。连他的感谢也一板一眼,像从国文课本里跳出来的教书先生,郑重又真诚。
他甚至站起来要行礼。
“别……”我连忙制止了他,“我只不过随便说了几句,再怎么样也是因为你本来就是那样的人啊。”
国木田摇摇头,“不是这样的。枉我还那么喜欢卡莱尔的书。总之谢谢老师您告诉我的一切。我也很想为您做些什么。”
老实说,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我只是和他讨论了一番卡莱尔。
因为我的沉默,国木田脸上平添几分惶恐,我不好拒绝,忽而念头一转,“如果你真过意不去,帮我照顾照顾银吧。”
“是老师的妹妹吗?”国木田愣了一下,欣然应道。
见此,我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地。我对银疏于照顾,但我确实惶恐,惶恐自己的不舍反而给银带来危害。
若我无意之间成了因爱怜而痛失珍视之人的俄尔普斯,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眼下国木田所在的侦探社便是个好去处——再等等,再等等。
我按下内心的烦躁,和国木田继续之前的聊天,得知他以前居然是个数学老师,教柯西和拉格朗日的那种……多可怕啊。
但幸好国木田没有泯灭他的诗性。他还和我分享了少年时期的涂鸦之作。
我喜欢他这一句——“即便身边都是黑夜,我也要点燃我自身,用我微乎其微的光亮照亮哪怕一点点的范围。”
和国木田相谈甚欢,一直持续到他离开那刻。
并不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分别,而是国木田略带忧愁地提及了镜花。
“老师,您救的小姑娘没什么大碍——只是,她的母亲,医生说可能就这样了。”
那时候我正在吃西红柿鸡蛋拌饭,忽然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要是我吃的不是鸡蛋就好了,那样现在或许不会像那么恶心。
我是个罪人。
我是有罪的良秀。
是我的小说诱导了荻原。
一切的根源都是我。
可笑国木田还觉得我温柔乐观,但他不知道,我目前为止的人生尽是耻辱。如今不过咬断了牙,咽下耻辱,硬撑着往前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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